“与其说是我在说话,”姐姐叹了口气,“不如说是话在让我说它。口干舌燥的,我宁可不说。”
早川不觉得姐姐一定是患者。诊断书上写着要复诊,姐姐那段时间太忙,还没来得及去就横遭意外。她在别人的博客上读到,精神科医生的诊断方式,其实也受病人言语态度的影响。二十分钟的面诊时间里,你对医生怎样说,他就给你开怎样的检查项目,其他一概没有。姐姐如此聪明,就诊前想必查过双相情感障碍的种种表现,只要她对医生说自己时而亢奋、时而低沉,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判断为双相。
但她也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猜测有多少站得住脚呢?她并不了解高中的姐姐,她们一周只见两天面,多数时间里大家都很忙。双相情感障碍的表现也很复杂,紧跟在躁狂后面的那段说,“一部分人的心境会在极端的躁狂和抑郁之间交替变化,但比起躁狂,大多数人更频繁感受到的是抑郁。躁狂也可能会表现得十分温和,以致难以识别。此外,双相患者也可能长时间处在没有症状的健康期。”
那些语气温和的科普如同隔靴搔痒,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评定此事。她也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任何人,不管是柚木、幸村,还是仁王。仅凭一份有待复诊的诊断书就把姐姐定性为双相,好像不太合适;非要说她很健康,又好像是对疾病的恐惧和污名;轻飘飘一句“生了病也无所谓,好好治就行了”,则似乎是对患者所受的痛苦与康复之努力的大不敬。最重要的是,人死如灯灭,她再也没有向姐姐确认这些纷乱猜想的机会了。
如果那天没有发那条短信就好了。早川把相册翻过去,后面那页是一片空白。意外发生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新的照片了。
她抬起头,仁王雅治的目光也像烛火一样跳动着。
“那天在饭桌上我爸借着表扬你,明里暗里批评我。我告诉你,不用为我解围,他一直这样,谁说都没有用。其实我心里最清楚,那不是什么教育方法的问题,那是……是因为姐姐的人生永远是‘未完成’的,因为‘未完成’,所以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永远都有无限可能。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超过她,没有办法让他们满意,也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
“我的愿望是,起死回生,让姐姐复活;修改记忆,让我们忘掉这一切。如果前面那个难度太大,后面那个太不道德,那就……”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干脆把我变成她吧,这样可以吗?”
*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重重秘密,如同一块窗玻璃被石子砸碎般分崩离析。仁王的眼尾漾开笑纹,声音轻快:“那你倒是找对人了。”
早川的心从高高的地方落回原位,轻舒了一口气。这些话在心里酝酿很久了,面对父母和柚木说不出口,面对幸村又要解释太多,此刻全部告诉了仁王——连同那种不足也不堪为外人道的无力、嫉妒与幻想,一时之间,她竟然体会到了姐姐描述的感觉:词句从喉咙里奔涌而出,与其说是她在说话,不如说是她的声道和口腔成了话语的扩音器,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心在胸腔里狂跳,太阳穴处的血管也跟着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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