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花魁柳娘是何时冒雨跟着的,他竟后知后觉地比主君发现的还晚,正忐忑间,就听里头似心情不差地又传了句话出来:“都赎了身了,去将人遣走就是。”
暗卫才松了口气要应命去处置时,车帘里陡然又探出一段少女葱白玉指。
赵姝远远得斜倚着车框,唇角初俱是殷红水色,她扒着布帘子半边身子都要掉出去似的,抿着唇不愿看他,嗓音微弱却是蛮横道:“我喜欢听她唱歌,外头雨大,姑娘家身子弱,你去请她上来。”
不自觉的,她还是用着从前作男儿时的口气,不过因是将将被欺负过,鬓发略微散乱着,嗓子也软,此般用词也就属实有些违和。
暗卫自是不会听她的,却也没有立刻去赶人,只是扫了一眼后,立刻垂首候命。
嬴无疾能将她送进女闾,自是对其中人物悉数了然,他背靠着另一侧没有说话,碧眸灼灼地望着对方,其中有被打断的不满,更多的是危险难耐的渴求。
四月的夜雨委实寒凉,赵姝不敢瞧他,遂探头朝马车后头看去,但见柳娘溅了一身泥水,蹙着两弯月眉也不知是跟了多久,又跌了多少回了。
赵姝记得她是饮了许多酒的,如此大醉着淋雨实在是要人命的事,她遂抬头飞速觑了眼他的神色,在瞥见他没有明确的抗拒后,又极快地扯了下对方的衣袖,只轻道了声:“不是说我还离不了秦国吗,我正缺个人作伴呢。”
言罢,她即刻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地朝那苦命女子奔过去,大雨中,赵姝牵过她的手,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太开,可她朝她笑,伸手为她抚去面上泥水,没有承诺亦不问过去,只是柔声笑着哄她:“美人你可是醉了头晕呀,喝一碗我的醒酒汤就好了。”
今日赎身之事,对赵姝来或许就是一时起意举手之劳,然而对困于女闾五载的柳娘来说,却不啻于再造之恩。老鸨儿多少市侩狡诈,那一张身契她从未想过能在生时盼来。
夜雨酒浓,其实直到现在,柳娘都还有些没转过念来。
十六岁那年她随情郎夜奔,却被骗来咸阳,这么些年,早已将身心皆烂在那腌臜地方。
今夜大醉,她晓得那匈奴客商嗜杀,其实是存了求死的念头刻意去激怒那些人的。
可谁料到,转眼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古怪率真的小姑娘,做梦似地替她赎了身,暗卫将一包足够她安身立命的钱币塞到她怀里,宣布了她的自由身时,柳娘却是无措起来。
此身无归,春雨密,一如她当年离家的雨夜,她却不知该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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