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余人,本都是赵楚边境最穷苦的人家,前些年秦楚、秦赵轮番混战,他们丧亲失怙,无势无凭。病了无药医,累了不得歇,日夜受雇做工只为与妻儿换一口饭吃。
今日之前,也只有梦里,才敢偶尔梦到自家能有一二亩立足的薄田。
这些人平白各家添了数亩地,一时间转忧为喜,纷纷叩首,有为避战漂泊了一辈子的老者,甚至于泣不成声起来。
这一下,那差役反倒惧怕起来,还没辩驳,就听嬴无疾又补道:“新法复行阻碍重重,泾武田地有限,这不是你能担下的。烦劳回去转告县府,本君知尔等亦艰辛。若良田不够,可差军户垦些新田,分田时只消录明田亩优劣,届时按法收赋则可。”
重若千钧的令,从他唇边溢出,轻飘飘不带威压。这差役也是老人了,顷刻便懂了这话里恩威并施的意头,是不会降罪的了,忙不迭地附和称是。
言罢,任由差役一一载录各家年岁人口。嬴无疾抬步对壬武说:“随意寻一家铺子吃些,街上有什么,一样样都说与我听。”
恰好巷子深处有脚店在卸货,人语嘈杂,便引得他转了方向,径直朝赵姝立的角落行去。
“公子小心!”暗巷老旧路不甚平,他脚下一绊,亏的壬武手快,在人跌地前扶了把,却还是免不得肩侧歪挤在小巷墙侧。
苔痕青泥顷刻染脏了衣袖,苦役们挤着去载录领田,半丈不到的窄巷,几乎就是抬手触到的距离。
他举袖拂落青泥,露出一截清骨嶙峋的臂。
似是觉出她的存在,他无意识侧首,一双染灰的深目扫来,蒙了一层翳样,似是在疑惑她为何不去排队登记。
“可是个不良于行的老丈?”他目中寂然空茫,不辨悲喜。
苦夏衫薄,他立稳身朝前两步,巷风裹着饺饵汤的油香拂过,葛衣翻飞,高大身影瘦得脱了形,像一只竹节制成的傀儡人偶,形销骨立。
琉璃易碎的荒诞脆弱感,似一柄利箭直入她心魂。
她哽住声息,不能稍动。
她清楚地记得,恩师在药札上写下对残毒的定论,只要在两年内敷药施针,除了目盲外,并不至怎样毁伤身体。
他又上前一步,她想明白了什么,像被狠狠蛰了下,一抖手,拐棍‘砰’得砸在泥地上,惊得她哑然‘啊’了记。
“回公子,是个哑女。”差役轻蔑地看一眼赵姝面上长疤,不由分说地推了她一把,将两人隔开。
先前得赵姝赠药的少年缓过了暑热,过去一蹲身猴子似的捞回拐棍,两拨人终于分开,他回去将拐棍递给赵姝,看到她的脸后,蓦地一惊:“大、大夫,您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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