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罗通和高谷商谈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躲在屏风的后面,将一切都听了下来。
见高谷回来,裴纶皱着眉头,率先开口。
“高兄,你真的要如此行险吗?”
“罗通那边倒是声势不小,但是翰林这边,昨日下了早朝,杜宁便去了好几家同僚府中,劝大家这些日子安分守己,真要是去叩阙,我们能拉起来的人手,只怕……”
朝中有不少的官员,都出自于翰林院,同为清流词臣出身,关系自然相对紧密。
如今的朝中,翰林一脉,以陈循与高谷最尊,资历最深,曾掌翰林院事,又在朝中举足轻重,号召力最强。
接下去第二梯队,就是江渊和杜宁,他们相对年轻,资历不算深厚,但是一个是内阁大臣,一个是大理寺卿,份量也不轻。
陈循离京之后,翰林这边都以高谷为首,这也是高谷敢于在朝堂上发难的原因所在。
但是一场廷议,让高谷大失颜面,这个时候,江渊闭口不言,杜宁又是这样的态度,已经很难拉起像样的队伍。
彭时更是直接,望着罗通离开的方向,轻哼一声开口道。
“恩师切勿中了那罗通的奸计,廷议之上,恩师固然恶了那王文和王翱,但是终归未曾动摇根基,这等时候,他劝恩师叩阙,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借恩师平息陛下怒火,自己躲在后头,收一个谏臣的好名声。”
相对而言,彭时跟高谷的关系亲近的多。
高谷是正统十三年的会试主考官,而彭时正是正统十三年的状元及第,而且是高谷亲自点的卷,实打实的高谷门生。
眼见两人都如此着急的劝他,高谷抬手压了压,示意两个人稍安勿躁,开口道。
“景宜,宏道,你们稍安勿躁,老夫自有考量。”
说着,高谷抿了口茶,缓缓道。
“这次廷议发难,老夫的确没想到户部准备如此充分,于谦,陈镒等人的态度之坚决,也让老夫始料未及,不仅没有驳倒王文,反倒惹祸上身,确实是老夫考虑不周。”
如今的处境,高谷自然清楚。
得罪了王文,首当其冲的便是要解决迫在眉睫的廷推之事,就算是能够顺利留在内阁,日后王翱也必然会处处刁难。
这还不算,这次廷议的失利,让翰林一脉的很多大臣,对他都产生了质疑。
杜宁就是其中表现的最明显的一个。
罗通这次过来劝他,其实只给了一个筹码。
那就是叩阙万一成功,哪怕是被贬谪廷杖,但是总能挣一份谏臣的名望。
反正高谷已经得罪了王文和王翱,注定以后的日子很难过,不如搏一把,哪怕叩阙之后辞官回家。
有这份大大的名望在身,也总会有起复的日子。
不过……
高谷冷笑一声,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应当说,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老夫既然错了一次,又岂会一错再错?”
朝局之争,最忌意气用事,既然败了,就该认栽。
不停的加注,想要赢回来,那是赌徒。
十赌九输,赌到最后,必然会倾家荡产。
这个道理,高谷还是明白的。
他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王文真想要把他打发到南京去,哪有那么容易。
以后在内阁的日子是会难过一点,但是他就不信,王翱敢真的对他怎么样,无非就是嘲讽刁难一番。
入仕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他什么没见过,不就是坐冷板凳嘛,熬过这一阵风头,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看到高谷的这番神色,裴纶也有些迟疑,问道:“那方才高兄你还……”
高谷淡淡的道:“罗通这个奸猾小人,陷害天官不成,竟想勾连朝臣,冒犯天颜,实乃罪不容恕。”
“今日他到我府邸,巧言令色,欲拉拢老夫同他一起要名买直,被老夫怒斥后,独自离去。”
“谁料其不轨之心不死,仍欲叩阙,老夫知其大奸似忠,特带着忠直之臣前去阻止,有何不妥?”
花厅当中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翰林院修书二十年的裴纶和踏入仕途不过两三年的彭时,第一次认识到了朝廷斗争的残酷本质,一时愣在了当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高谷叹了口气,神色也颇有些惆怅,道。
“老夫知道,你们会觉得这么做不合君子之道,但是这帮人既然早有串联,那么对于朝廷来说,便始终是不稳定的因素,不找老夫,也会去找别人,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反而动荡朝局。”
“因此,老夫此举,虽然有违小义,确是为了朝局稳定,你们可能明白?”
裴纶和彭时迟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但是相对机敏一些的彭时,已经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这次廷议,他们看似只是得罪了王文和王翱,但是实际上,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那就是天子。
如果成了倒也罢了,借满朝的声望,可以顺利上位,天子也不好无故发难。
但是如今既没有弹劾成功,反而自己落了劣势,就得想法子,挽回天子的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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