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你有制度,我有成例,你有能力,我有大局,真论起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诚然,天子或许能够用典制来压住陈镒,但是,那一百多个科道官员的悠悠众口,可不是那么好堵的!
于是,在众人的期待当中,朱祁钰抬手示意两个针锋相对的大臣暂时平复,开口道。
“二位先生都是国之栋梁,所言皆有道理,如总宪所言,朕也始终觉得,典制虽重要,但是朝廷政务繁杂多变,亦当酌情变通,此乃常事也,刑部事务浩繁,本不该再多加重担,军屯之事也的确当从快,然而……”
果然,免不了要有转折。
听到‘然而’两个字,老大人们不约而同的将耳朵竖了起来,想知道天子到底会拿出什么理由。
众目睽睽之下,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罕见的浮起一丝羞赧,道。
“卿等亦当体恤于朕!”
啥玩意?
老大人们原本在聚精会神的想着,天子会说出什么样长篇大论的道理,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一时之间,大臣们都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是,朱祁钰却不急不缓,道。
“朕本藩王,因缘际会,登基践祚,嗣统承位,吾自知非生而英才,故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听纳谏言,推行大政,深恐稍有失当,有负祖宗基业,万民所托,日日忧切之至,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本帝王职分也,若朝局平顺,万民皆安,朕纵辛苦万分,亦无所怨,然朝廷诸卿,也当体恤朕躬不易,近日以来,朕时有小疾,太医诊治过后,说是操劳所致,故朕方有此议。”
“军屯一事乃国之大计,诚如诸位先生所说,此事不可拖延,然一旦推行,必有无数案件接踵而来,朕相信,朝廷各衙门能精诚合作,处理政务,但是,朕日常理政,已被太医多番告诫不可过分操劳,军屯一行,诸般政务繁复,朕实难一一应对。”
“故此,朕方命刑部对科道呈报案件,一一审理查验,给出判罚,如此可稍减朕躬之疲惫,又不至于耽误大政,此诚朕之过也。”
这番话说的诚恳,但是,老大人们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啥。
天子这弯弯绕绕的一大堆话,中心意思其实就一个。
活儿太多了,你们干的完,朕干不完,所以,让刑部来替朕分担吧!
或者更直白的说,按照天子话中的意思,刑部承担的职责,相当于刑狱版的内阁,负责将御史呈送上来的刑案重新审定之后,给出相应的处罚意见,然后送到宫中,减轻天子的负担。
但是,又有不同!
因为,内阁实质上的职责,是票拟,而票拟仅仅是对已经呈送上来的奏疏进行整理总结,给出初步的判断。
可是刑部这次,是要参与审讯的。
这是本质的不同。
然而天子却视若无睹,或者说,在刻意的混淆这一点。
仿佛,他老人家要做的,就只是自己忙不过来,让刑部帮帮忙而已。
事实上,如果德高望重的礼部大宗伯在此的话,一定会感受到那熟悉的,来自天子的耍无赖的气息。
是的,这就是赤果果的耍无赖!
这番话放出来,什么典制,什么大局,什么成例,统统都被憋了回去。
没听见天子都说了:‘近日以来,时有小疾,乃操劳所致。’
任你天大的理由,能比龙体安康更大吗?
这话就没法接!
于是,陈总宪狠狠的拧着眉头,半晌无言,最终,无奈的瞪了一眼金濂,上前道。
“陛下请恕臣失言无状,陛下龙体乃国之根本,万不可有一丝轻忽,既如此,自当和刑部,兵部通力合作,竭力将军屯一事处置得当。”
这个时候,其他的大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道。
“陛下当保重龙体。”
“陛下龙体康健,乃万民之福,万不可过分操劳。”
“臣等无能,不能为君分忧,实有罪也。”
一时之间,殿中变成了慰问大会,所有人都在关心天子的身体,只不过,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知道了。
的确,他们看不到太医院的医案,但是,他们也不傻啊!
在场的老大人们,都是久在京师,常伴君侧之人。
所以,他们很难相信,这段时间一直精神奕奕,早朝经筵从不废弛(?)的天子,会‘时有小疾’。
而且,刚刚老大人们就想吐槽了。
诚然,自天子登基以来,大明蒸蒸日上,朝廷政务平顺,各个衙门重新走上正规,开始渐渐恢复了太上皇亲征之前的国力。
这一切,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当今天子的功劳。
但是,要说‘夙兴夜寐,废寝忘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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