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二年正月初一早,长明长孙曜一行至云州港。
以桓安侯与桓安侯世子高律言,以及云州知?府程辉为?首的云州各级官员候在此迎请长孙曜与长明,长孙曜长明此行云州温水镇,由桓安侯和云州知?府程辉等人随侍。
船队只在云州港短暂停靠,便由云州港驶入琊江,前往琊县。
高律言不敢抬眸直视长孙曜,闻得长孙曜令众人起?身,起?身又一揖礼,低眸立在一侧,他?知?长孙曜是那等冷漠傲慢的性子,又是储君之尊,万不敢在长孙曜面前失仪,今日自不敢偷偷抬眼瞧一眼长孙曜。
他?七八年前还在京中时,见过长孙曜,虽已过多年,但长孙曜模样想?必是不会大变的,长孙曜那张脸见过一回便不可能忘记,还有那远超出?同龄人的冷漠和沉稳叫他?至今想?起?,还似昨日之事般深刻。
长孙曜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瞳仁如同点?墨般浓黑,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人敢直视,那双眼睛也不正眼瞧人,那位不把人当人,身份如此尊贵性格又如此冷漠傲慢的太子,平等地瞧不上所有人,王公大臣,皇子公主,都不能叫长孙曜看上一眼,甚至是包括长孙无?境……
但长孙曜也并非是那种会故意折辱人的卑鄙下作之流,只是长孙曜立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不说,那眼皮子一翻,耳边就好像会响起?‘哪来的东西’‘又一个蠢货’‘滚’‘放肆’‘废物’这些话?。
叫他?觉得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长孙曜磕上三个头才能走?,比之长孙无?境而无?不及。
他?很讨厌长孙曜,但不知?怎的竟也很想?靠近长孙曜,不过当然是靠近不得,没人能靠近长孙曜,长孙曜身边总是很多臣子宫人护卫,但从没有人能同长孙曜称兄道弟,以友相称。
也正因长孙曜这样的性子和身份,他?也便对那位太子妃尤为?好奇,他?一直以为?长孙曜的太子妃当是京中四大家族中选出?。
毕竟长孙曜是这等身份。
而现在的太子妃,那当真叫人称奇。
从乡野小子成五皇子再?成燕王,与长孙曜争锋相对,从有功勋之身的燕王跌落泥潭,成了名妓之女——奴籍官妓之身,没两个月,又从官妓之身直接成为?大周靖国公,乃至长孙曜西陵择选亲定为?太子妃。
戏文都没唱过这么荒谬的!
以那位太子妃的出?身来说,该是长孙曜最瞧不上的那种人才对,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会叫长孙曜这般,甚至还能令长孙曜亲陪着去温水镇那种偏僻小镇,为?太子妃养母送葬。
这说一句长孙曜疯了也不为?过。
今日高律言和云州众人与长孙曜也便这一刻钟的照面,往后两日云州众人未有再?被?传召,直到?两日后,在琊江港,众人下船换车驾时,高律言与云州众人才又见得长孙曜长明。
这日落着大雪,高律言同众人候在岸旁,叫这天冻得跺脚,呵口气出?来都快成冰了,高律言面上不显,心里泛苦,这大正月的不能在家烤火煮酒,要来做事,他?是没法?同他?那老父亲般乐呵。
得见宫人侍从后,长孙曜与长明才下船。
高律言纠结挣扎着,终于忍不住偷偷抬眼,想?一睹那位传奇太子妃的芳容,他?不敢叫人发现,只飞快看了一眼,浅色罗伞之下,身着素衣的女子立在身材高大的长孙曜身旁,竟还很是高挑,这太子妃并不是玲珑娇小的女子。
他?脑中只有那一眼的画面,心里忍不住嘀咕,像两只雪鹤。
隔着宫人侍从与纷落的大雪,他?没见得这位太子妃的真容,只看得乌发素衣,再?便是瞧得那位太子妃搭在长孙曜手上的素手,是几同雪色一般的颜色,他?越发觉那一抹身影立在长孙曜身侧,很有些不真实。
从琊县走?绕长琊山的官道需八日才能到?椋县,从椋县再?行半日才到?温水镇,众人此行是往椋县驿馆。
听长孙曜下令走?近道时,高律言心底高兴,他?巴不得早些结束这送葬,早些回云州。
至午,车驾短暂停下歇整两刻钟,饶是冰天雪地,李翊也忍了,出?了马车靠着车厢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把紫檀扇扇得飞起?,冬日冷马车里炭炉烧得旺,就闷得难受。
裴修下车沉默立在他?身旁。
李翊换了半刻气,忍不住道:“这马车怎么赶得这么快,颠得我都要吐了。”
裴修愣愣瞧着脚下冰雪,一时出?神没有回李翊。
没待李翊再?唤裴修,一道声音蓦地从身旁响起?。
“因为?我们现在在长琊山,长琊山入夜会生瘴气,需要赶在白日过去。”
李翊扭头看去,见是个穿深蓝厚袍,眉目俊朗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
高律言自报家门:“云州桓安侯府高律言。”
没有听程辉与父亲说及送葬随行具体有谁,高律言倒不太清楚这二人的身份,但知?道既是一同来的身份必然不一般,二人穿着确实素而不凡,尤其是那面色更为?苍白的男子手中一把名家题字衔玉嵌宝的紫檀扇,便是不下万金之物。
不过高律言瞧得那扇子心里也不由得嘀咕,这大冬日的,什么怪人还拿扇子。
李翊这便知?道这是桓安侯府世子。
“京城李家李翊。”李翊指了指自己,又一指裴修,“吏部主事仙河裴家裴修。我们是太子妃殿下的朋友。”
京城李家也就那一个李家,高律言自然知?道,不由多看李翊两眼,心道怪不得这般手笔,通体气派叫他?侯府都自愧不如,想?来要不是送淑婉贵妃安葬,这李翊必然也不可能穿得这般‘朴素’。
不过两人竟是太子妃殿下之友,而非随行官员,叫高律言好生奇怪,至于什么太子殿下之友,高律言是压根没往那处去想?。
长孙曜只有臣下,何来友人。
高律言思来想?去,这太子妃原为?皇子又为?燕亲王,是做男子养大的,有几个男子好友似乎也正常。
李家名大,大周几无?人不知?,仙河裴家他?却是不懂,只是他?瞧着裴修,竟莫名觉得眼熟,可看裴修也不是那等丢在人堆里,十个都是一个样的脸,难不成是从何处见过这裴修,他?忘了不成,仙河听起?来似乎也有些耳熟。
“高世子,你说什么瘴气?”
高律言断了沉思,走?过去靠在一旁,同李翊解释说:“长琊山下有毒瘴,会迷人心智,入夜便出?,日起?而落,求稳赶路赶不快的人都会花七八日绕过长琊山,若是一定要入长琊山而行,那必得是白日才可。”
就算这长琊没毒瘴,入了夜,也几没有人敢走?进这样横跨大州大县、毫无?人烟的大片深林。
深林之中猛兽毒蛇过多,这种地方太过危险,夏日入其深处,几不可见天日,昼夜都是一般昏暗,谁敢踏入,周遭县镇的百姓打猎捡山货,也只敢在长琊外缘。
高律言伸手往前指了指绕了绕,费力比划。
“若是直接按着琊县绕长琊山的官道去椋县马车要走?八日,但横穿一小半靠近琊县的长琊山,走?这个近道我们五日便能到?椋县,我们现在走?的便是长琊山内的近道,再?爬两个山这条官道会接上琊县往椋县的官道,但是我们下船时辰晚了些,若不赶着,天黑前出?不了长琊山会出?问?题。”
长琊山这样大,他?们也不过是在边上过一下,横穿长琊是不可能的。
李翊怔了半晌,喃喃道:“竟是如此,我是不是在船上昏了,上车时也昏得厉害,才叫我现在才听得这话?。”
高律言看李翊这般模样,下意识点?头,心道大抵是如此。
李翊嘀咕完,见裴修没理会自己,还是神思恍惚的模样,曲起?手肘将裴修撞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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