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
宋矜将架子上的斗篷包好,又取了不少药粉、药丸,和几样清淡温热的粥菜。这些一并整理好,交给蔡嬷嬷,托她去送给谢敛。
她要去一趟章府,退婚。
两家庚帖已经交换,其余的尚且在准备。
早些时候低调,也没有别的人家知道,此时退婚一切都来得及,只是有些辜负了温伯母。但一旦退婚,此后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她从未孤身做过什么事。
宋矜不敢细想,只要一细想就会害怕。走向马车的步子都变得艰难,这样的选择,她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也不知道担不起该怎么办。
宋家败落之前,她只是一个病弱的官家女郎。
家人为她想好了一切,处处护着她,连世道规矩都不必让她遵守。哪怕是父兄死后,至少也是母亲与蔡嬷嬷陪着她。
没有人觉得,她能保护别人。
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娘子,莫怕。”
蔡嬷嬷挎着食盒,背着包袱,似乎是觉察到什么,“等我送好了东西,便去接你。”
宋矜回过神,轻轻一愣。
三月微凉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宋矜眼眶有些酸,摇了摇头,“我可以的,阿嬷。”
她可以的。
宋矜转身上了马车,径直去了章家。
那些人,恐怕已经是等不及了。
说不准天色刚亮,城门一开,便彻底蜂拥而上——
只等这一刻,
便有一千一万种法子,要谢敛的性命。
宋矜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汴京城的春风掀飞帘幕,帘外雾气湿润。
酒楼从她身边疾驰而去,楼上歌女调着琵琶唱长相思,楼下青青杨柳外有友人依依惜别,霎时一场绵绵细雨再度散落下来。
朦胧雾气笼住汴河水。
宋矜灼烫繁杂的思绪,在冰冷的无边丝雨中,终于被浇灭。
她闭了闭眼。
又再度睁开,捏紧了手里的庚帖。
-
这一夜,不仅宋矜难捱。
连日的酷刑下来,不仅失血过多,伤口也因为化脓而引起高热,从内往外地被痛意裹挟。
冷汗浸湿囚衣,乌发与血粘结在颊边。
谢敛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地半阖着眼,抬脸借狭窄的天窗等候天明。但长夜漫漫,四周悄无声息,那扇狭隘的天窗始终漆黑一片。
他的意识早已模糊,想不起别的。
口中焦渴发苦,骨头缝里扑腾冒冷气,本能的干渴和寒冷令他无暇多顾。
谢敛眼睫毛被血汗打湿,粘结成一绺一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他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偶尔有虫鼠爬过去,带起的声响才令他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想要一碗水。
还想要一件干净温暖的衣服。
若是再贪心一点。
还想要两颗带着些微荔枝甜香的药丸。
但很快,他便压制住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
将要死的人,不该有任何妄想。可痛意自皮肉处烧灼,骨头缝里啃咬,连意识都想是被千百条丝线绞拉,令人挣扎着想要一点慰藉。
天窗外,终于挣扎着投入几缕光亮。
宋矜还没来。
狱卒刚刚吃过朝食,随手拿袖子抹了把嘴。
朝他走来,居高临下打量了几眼。最终目光落在他乌青而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啧啧了两声,问道:“谢大人倒是能忍,还没晕过去。”
伤若是太重,又高热不退。
晕过去了,多半也就醒不过来,交差当然也轻松许多。
谢敛只当不懂话中深意。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开口,干涩的嗓子却发不出声。
狱卒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见他挣扎了半天,只能吐出两个嘶哑的字节。于是走到跟前,听出他要的是什么,唇边扯出一点笑来。
“要喝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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