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启生在压阵指挥之余怒哼吐气,在怒哼吐气之余压阵指挥,战场上血腥气味渐浓,断刃残矢渐多,战死者的尸体四下横陈,却不加多,不减少。就算是大枪府那位真正的头领赵老大带着爱使双刀的墨衫管事带来了援军,也没能让他冷如冰、硬如铁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
倘若他能像那些传说中晋入先天级数的武道高手一般拥有圆融无碍的感知能力,说不定会发现左近的一处小峰上正有人毫不尊重大汉将士们的荣誉而肆意窥探着,要是他学会了武道宗师以一人之力感应天地万物的天视地听之术,说不定脸色会比现在还要冷还要硬。
“从此刻上溯六百年,兵圣孙武子他老人家说过一段很了不起的话: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日费千金,内外骚动,不得操事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非国之将也,非王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一身青衫随风而动,小胡子的书吏魏野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孙子》中有关军情谍报的名篇,酸味共山风一气,显得格外招摇。奈何此刻残阳西坠仅余一丝血色暮霭,明月尚未行至中天,这样的做派,一点也看不出什么运筹帷幄的高人风度,也许小胡子书吏是想营造个翩然一鹤独立春山的意境,可惜峰下血火沸腾盈天,真正的仙鹤爱惜羽毛,只有踩高跷的秃鹫才爱好蹲在这里关注单方面的屠杀现场。
在冷风吹不着、大枪府的斥候鹞子也看不着的地方,一直陪着她家叔叔翻山越岭拖车垫道的司马铃打着呵欠坐在那个沉重的木箱上,一边点头一边说:“是啊是啊,所以这时候就该轮到阿叔你摇着白扇子坐着轮椅蹭过去,亲切友好地问问那个笑起来很恶心的话痨老大:‘这位将军,吾有锦囊三个,可解此厄,大特价还包邮你要来一个么亲?’于是话痨老大很感动地要请阿叔你出山当谋主,阿叔却毅然决然地表示‘山野之人不受拘束,多谢将军抬爱’云云,于是话痨老大再请之,阿叔你再谢之,如是三次,是不是?”
正在峰头吹风冒充脱俗鹤影的青衫书吏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小胡子,轻咳了一声道:“大枪府虽然也是刚刚立足此地,可也毕竟是块老牌子,待遇高福利好,赵亚龙这人处世也算厚道。要求职的话,这根大腿倒也值得咱们抱一抱。”
然而他目光又从天空移下那几乎一面倒的战场,有些遗憾地继续说道:“可惜啊,不论羽林郎花启生这种很有大局观的二把手,也不论那个双刀玩得很好的黑衣服小哥,光是这个套狼都套得很有水准的兄弟,硬是把凡人异类之争演绎成了极限运动的泼赖劲儿,都值得不少有志于争霸天下这个伟大事业的同学们好好体味一番。”
说到此处,小胡子书吏不禁一叹:“大枪府人才济济啊……锥处囊中,自露峥嵘,可要丢进工具箱里,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道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在京城里当个安乐侯爷,怎比得上域外之地称孤道寡的藩王。
身份地位离着藩王列侯有十万八千里远的青衫书吏站在峰头喟叹唏嘘,和不知其所来的巨狼打生打死的大枪府众将士在一遍遍徒劳地发起着冲锋不免唏嘘喟叹。大枪府的好手不少,仔细凑一凑甚至能凑出个武林盟来,然而就是这样高手云集的一支新建强军,却奈何不了一头除了高大壮实和皮糙肉厚之外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的畜生,光是这个认知,就让大枪府众多或有名或无名的高手们感到万分憋屈的一件事。
这一刻,他们都好像变成了刚出巢捕到一只山龟的雏鹰,刚离窝拾到一枚坚果的小猴,龟甲太坚、果壳太硬,爪撕不开,牙咬不裂,正是需要指点和学习的时候。
只是学习都需要代价,比如一束干肉,一盘花红,或者一次很凄惨的头破血流。
赵亚龙不想用头破血流当学费。
他骑着匹很高大的战马,马的四蹄皆白,全身却如上好的黑缎子,这马有个名目叫雪蹄乌,据说是西凉的马商引入的大宛种,和他的一身黑甲很衬。然而此刻雪蹄乌正不安地刨着地,它负着的男人更是快要原地转起圈子来。
然而他身边有两人不曾乘马,一左一右拱卫着他,让他连转圈子的空间都没有。
左边的小伙子黑衫黑靴,怀里抱着一对乌金色的短刀,正是赵亚龙名义上的府中管事。右侧的高壮汉子布衣草鞋,项挂拳大数珠,满头无毛,执着齐眉高的棍,一脸淡定。
虽然先帝在位时从西域迎请了两位光头的胡人在洛阳建寺说法,和尚毕竟还是个稀有的、明令不许大汉子民加入的职业,连随侍在这几人身边的小校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个高壮汉子几眼。
然而这位造型在时人看来实在是太过犀利的高大和尚只是单掌立于胸前,沉声安抚道:“赵头儿,你的身后就是中军大旗,你现在已经接下花二哥的职务担当一军将主。你要是也去喂狼了,这一阵就是大败亏输,不要想着翻牌了。”
“更何况,头儿你是我们府里公认的身手最差的那一个。”墨衫的年轻管事趁势补上一击,一点也不在意耳畔出现了瓷片破碎般的幻听。
“输?”赵亚龙有些愤然地拍了拍马鞍,“甲胄总会破,刀剑总会断,兄弟们不怕死地一遍遍冲阵,我这个当头儿的就在这里坐着?大不了你们再找个人来中军坐镇,让我去陪着兄弟们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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