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祆坊的大礼拜寺中异变乍起之际,黑水城县廷之中,觻得县令刘闯神色抑抑地盯着县廷中的那株老柽柳。
这位县令算起祖上,七转八转地也能攀附到中山靖王一系,算起来也是半个宗室了。不过谁都知道,中山靖王刘胜一辈子的工作重心全部在当种马播种上面,儿子百来号,女儿数不清,说是中山靖王之后,谁晓得是不是真的。
不过宗室身份难定,这觻得县令一职总是实打实的。觻得是大县,县令为六百石官秩,然而偏偏好死不死,觻得县又是张掖郡的郡治所在。这种状态,亦即后世所谓的知县附廓、府县同城,对于县令而言,简直是最不想接受的一种情况。
县令身为一县的亲民官,本有极大的治权和自主性,然而附廓县令却因为头顶上偏又压着个太守郡廷,地位处境也就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成天被恶婆婆欺负的小媳妇差不太多。
若只是官面上的这些处境也就罢了,偏偏这座黑水城中情况特殊,凉州特有的豪门官府两大势力外,神权也是发展得异常壮大。
便是县廷中这株几乎完全挡住了县廷正堂采光的柽柳,也是透着无数的诡异。
县廷旧例,县令及有秩官员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掌印视事,而是备齐三牲酒礼,并邀请祆坊的经师主持祭祀县廷中这株满身扭曲木瘿、粗有数人合抱的柽柳。照着县廷中老吏说法,这株柽柳名唤柳明公,异常灵验,能护佑官长仕途顺遂,但要是对柳明公不敬,也要走许久的厄运。
平白无故有一株丑怪诡异的老树生在县廷中,挡了大堂采光,已经让人不快。偏偏这株柽柳还要春秋两祭,晨昏礼拜,以至于小吏们传出的笑话是:“但知柳明公,不知刘明庭。”
数十年下来,不是没有新上任的县令想对这株老柳树动手,可是凡是抱定这样主意的县令,不是官舍失火,就是妻儿重病。到头来,一个个不得不重金卑词,请托祆教的经师前来向柳明公祈祷禳解,才算能稍稍安分一些。
久而久之,县廷中人视柳如神,连带着祆教的经师们也大受敬重。张掖郡内更是祆教大兴,原本只是少许归化胡人玩的事火礼拜胡神这一套,更渐渐有泛滥之势。
刘闯到任一年多,他如今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心中功名之念火热的时候。偏偏落在这么个尴尬处境,上有郡廷这个恶婆婆,下有一帮子豪门家主、祆教经师,都能在县廷上说得上话,县廷里还有一株做神做鬼的怪柳。这样的县令,实在是当得没味道得狠了。
今天的刘县令也是心情烦闷,盯着大堂前这株怪柳,全无理事的念头。这县廷中的事情,反正大半也不由他这个县令做主,只是熬资历而已,又有什么心情理会细务了?大不了拖一日算一日,拖够资历,早些换个地方任官才是正经。
可是刘县令想要效法无为之治,可麻烦却偏偏要从天而降。他正在神游天外之际,县廷中却是一番忙乱骚动,一时间大堂外全是痛叫喊冤之声,还夹着县廷中几个属吏的一连声大叫:“这都是怎么搞的!怎么拿进了这么些教民,还各个重伤!陈二、陈三,还不快快去唤医工来诊治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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