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没料到半妖少女还有这一招的伊贝林,还来不及思考,一支火之箭就擦着他头皮直掠过去。
在犹太人的旧约中,总喜欢描写他们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宰以火焰的形象示人,所谓先知们,有事没事提起来的就是“天火焚烧的罪恶之城索多玛”。但是,要是神罚之火落在虔诚的信徒自己头上,那可就不怎么美妙了。
“该死的妖精,从我身上离……”伊贝林伸出手去,想将在他身上玩攀援的司马铃捉住。然而这看似憨拙的团子猫却有着远超人类的运动神经,而就在他耽搁了的数息之间,又是好几支火之箭在他身上爆开来。
尽管他身上的贵族衣袍也像是经过特殊术法强化过的防具,但是在这样密集的火之箭轰炸下,一样显出了片片焦痕,至于他头顶的贵族软帽,早就化成了一团焦炭,露出了下面被烧光了头发后灼伤的头皮。
强忍着头顶上传来的焦灼痛感,伊贝林大叫起来:“服从于救主的战士,快来保护你属灵的父亲……啊,痛!”
他的叫声还没结束,在祭坛之下,一直同马腾厮杀不止的龙盔武士已经猛地跳了起来,以身为盾,挡在了伊贝林的身前。铁矛飞旋间,顿时就将数支火之箭拦了下来。
受着龙盔武士的保护,伊贝林也终于来得及唱出新的咒文:“在天上的父啊,基督耶稣我的救主,罪人妄用了您的恩宠,请垂怜于我们,我们向你忏悔,请庇护我们!”
随着这段咒文,半空中浮现的火轮渐渐黯淡下去,司马铃趁着这个机会,猛地从伊贝林男爵的头顶跳下去,正巧落在了龙盔武士的头盔上。
感应到头上落下了一个奇怪而又沉重的东西,龙盔武士猛地一扬铁矛,便要将司马铃扫落。
然而半妖少女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团子猫身形一转,就朝着地上落去,临跳落之时,还不忘回敬了龙盔武士一记货真价实的猫拳。
这一拳力道也不算差了,只是匆忙一拳却稍微偏了些力道,正好砸在了黄铜头盔的龙牙之上,正好将这只做工精细的龙头盔打飞出去。
根本没在乎这临行一拳取得什么战绩的司马铃,在半空中一翻身,轻烟起处,重又变化成了人身。她几步赶到满身是伤、看上去吃了不少亏的马腾身边,一低头:“马大叔,怎么样?能不能走?我带你撤回城里!”
她的问话,这时候却丝毫没有得到回应,因为马腾只是用一种疑惑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祭坛另一端的敌人。
顺着马腾的目光看过去,落在司马铃眼中的是一个面容英挺的青年。除了浅棕色的短发之外,他的眉眼脸型,都和马腾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之处。
只是在半妖少女那远超寻常人类的视力中,能够清晰地看到,在青年武士双眼棕黑色的虹膜上,浅浅地浮着六芒星为主体的魔法阵,幽幽地泛着异光。
“叔叔,那是什么?”
“六芒星是契约的象征,正反两个三角形,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力量彼此交接。犹太教用六芒星来表示神与人的契约,在印度坦特罗密教和炼金术士那里,六芒星又代表着阴性与阳性的结合。不过我估计你不是要听我说这个,那么回重点,我要猜得不错,这是一种操控心神的附魔型咒术,瞳孔上的六芒星就是法术留下的刻印,这小子是个已经被洗施加了精神暗示的傀儡。”
通过私密频道连接上司马铃视域的魏野说着,还是尽快地补充了一句:“只是我希望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要跟八点档家庭剧那般狗血。”
听着魏野这句话,司马铃沉默了片刻,也深有同感地抬手按了按眉心:“故事真要那样发展,的确是一点都不好玩呢,叔叔。”
丝毫不知道这对叔侄在私下交流些什么的伊贝林,半靠在青年武士身后,轻声地笑起来:“如果不是你多事,我也不想让这样可悲的场面出现在这场战争之中啊。对,就像你们心中所猜测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司马铃的一声轻喝打断:“呀——喝!”
这一声断喝中,司马铃不是朝前冲刺,而是一掌正击在马腾后颈,一掌就将那满脸复杂神色的男人打昏了过去。随即将他朝肩上一扛,毫不恋战地朝着祭坛下跳了下去。
只有被她打断了接下来精心准备台词的伊贝林,一脸被石头噎住般的痛苦神色,跺着脚大喊道:“你这个该死的小丫头,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父子在战场上相见,让故事的发展按照神已经预定好的路线进展?!”
扛着马腾这么个大男人,司马铃的身形却是依然灵活如斯,她不屑地一撇头,用一种打量白痴般的眼神回望了那气急败坏的神棍一眼:“为什么每个没水准低素质的反派,都喜欢自导自演这种人伦惨剧的戏码?而且凭什么我要学着那些没脑子的勇者一样,陪着你演这种洒狗血不偿命的乡土幻想剧啊?再见,不用送我啦!”
……
………
就在番和城外在进行着司马铃毫不按照套路走的胜利大逃亡时,羌军大营中,也有同样谈不上多高妙的剧本在同时上演。
在中军大帐之侧,一处经坛早已立起。
坛高二肘,分做三层,全用白垩土筑成。坛上用五色彩粉画出八叶莲花,莲花中心是一尊狞恶无比的半人半鸟、头戴金冠的噬龙凶神。
莲花之外,分别在东西南北四方描画着四尊声闻乘大阿罗汉,一般的身披袈裟、袒胸露臂。
而与这四尊罗汉像一般装束的遍照老僧,就跪在这座经坛之上,面前摊开了那本从贺兰公处得来的《俱胝菩萨最上持明经》。可是他的神情却显不出什么参阅深奥佛经的虔诚神色来,反倒是蹙着眉,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显得无比吃力。
仔细看去,便能看到遍照老僧的身下,涂了满满的一层蜜糖,香甜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跑了许多不知寒冬为何物的蚂蚁,就这样群聚在经坛上,贪婪地舔食着蜜糖。
遍照老僧看似跪在经坛上,然而仔细看去,他的双膝却是微微离开了经坛,恰留出了一线能容蚂蚁们从容通过的缝隙。而遍照老僧全部的重量,却都压在两个大脚趾上。
这样高难度的跪姿,若不是将肉身力量修行到了极限的人物,断然是做不到的。虽然遍照老僧曾证入佛门退法阿罗汉境界,可对如今早失果位的他而言,这样的极端苦行依然是相当难以忍耐的折磨。
经坛之侧,头戴金冠的贺兰公,就这么看好戏般地注视着遍照老僧。这位鬼神之长满脸都是春风拂面的笑容,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般开了口:“我听说天竺的神灵,都很喜欢看信徒们进行严格的苦修。以前本座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合乎情理的嗜好,然而如今看来,本座倒是稍稍能明白些他们的心境。”
看着遍照老僧那袒露在寒风中,冻得黑里透红的头脸、胳膊,这位凉州鬼神之长还很好心地提醒道:“我听说佛门的大德想要证道成佛,总免不了要苦修一番。遍照阿闍黎,你看你看,本座到了今天这个身份,也一样不能在苦行上免俗。你现在这个修行唤作‘奉爱瑜伽’,本座差不多常常要经历的,要旨也极简单,你跪着念经的时候,别让蚂蚁跑了,也别叫蚂蚁死了,不然,这苦行可就算前功尽弃了。”
说着,这位兼职太多的贺兰山神将身子微微前倾,又向着遍照老僧身边洒了满满一斗的活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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