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的乐音飘荡在夜色之中,那些倚门卖笑的少女,一生中最宝贵的辰光,已经消磨在了丸山这条看似繁华,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花街上。
曾经的青涩与憧憬,在她们被诨名“做竹笼”的人贩子们卖到花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剥蚀干净,只剩下虚伪如那层脂粉面具般的假笑。
但不知为何,此刻那哀泣空寂的三味线音回荡间,那些笑容却不由得一僵。
就连花月的当家花魁,此刻都有些忧郁,微微侧开头,避过了客人的调笑,却将目光转向天空,看着自己出生的家乡。
就算家乡的时候,只能吃豆子煮成的饭,连白米都成了待客才舍得用的东西,物质享受上与花月的生活完全不能比拟。但是她现在非常想念那个山中竹林后的家,想念钝刀砍在竹子上的声音,甚至想念起童年里那最熟悉的歌:
“笼子中的鸟儿,无时无刻都想逃跑,黎明前的黑夜里,龟与鹤滑倒了……”
不单独是她,许多丸山上的女子,都开始微微地哼唱起这歌。
只是在此刻,仙术士向着朱月一点头,正在弹奏《平家物语》的朱月,将音调骤然转平,那童谣便这样响起在花街上:
“笼子中的鸟儿,无时无刻都想逃跑,黎明前的黑夜里,龟与鹤滑倒了……”
不知道是哪方无人居住的庭院里,像锦鲤跃出又落回水中般轻微的水声响起,然后一切又复归死寂。
只是那声音魏野可以确认,就来自于丸山的地层之下!
仙术士微微一哂:“这名叫《笼目》的童谣,也是一用来驱魔的咒歌。虽然说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但要是聚集这条花街上的少女全神贯注咏唱起来,效果也等若是好几个修炼有成的大光头施展佛门禅唱神通了。”
“叔叔,论起神通法力,你不比什么和尚来得方便,还至于这样藏头露尾地偷摸出手么?”
“别忘了我们是在潜入,潜入,哪能大张旗鼓地显露行踪?你就不怕真的半空中现出一尊手长肚子圆的胖大婶,来个化掌成山、万丈佛光,把你阿叔我给镇了?——噫,果然这地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说话间,仙术士将神念缓缓四散开,透过地面,直入花街之下,却感应到一片下水管道,他追着那点异动,感知着下水道那污水中的种种物性。
不弄这手还好,一出手,不出几分钟,在多如乌苏里江马哈鱼般的时空冒险者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仙术士,一张脸就涨的血红,变得惨白,最后又转成了黑铁般深沉的乌青!
什么鸡毛鸭血的污秽之物就不说了,半腐烂的死猫死狗死耗子也不提了,最晦气的还是那水里还泡了个初成人形的连胞男胎,也不知道是哪个艺妓打下来的私孩子……种种不净厌患之状,着实让人吃不消。
怪道那些修炼不净观、看美人如看骷髅的密教和尚老爱往恒河边上跑,换了谁看多了这些玩意,不觉得人生了无乐趣才是怪事!
至于那些热爱阿三哥的精神天竺人,没说的,来干了这碗恒河水,来生还当印度人!就没有恒河浮尸水,这日本长崎下水道的水也差强人意了,按那些精神外国友人的理论,起码比国内的净化水强得多。
魏野对印度文化没什么歧视,但起码在好恶上还算是正常人,没有当场吐出来,已经算他修道有成,道心凝定了。默默地收回了神念,魏野看了眼满脸关切加着点看好戏神情的司马铃,轻咳了一声——
“据卓尔说,他故乡那些擅长神念感应的修行之士,最忌讳以神念查探尸秽之地。我过去没玩过这么过分,还不晓得怎么会有这种禁忌,现在想来,除了佛门那些修不净观、白骨观,成天看尸体腐烂当修行的秃驴,哪有正常人受得了这个?也难怪前贤留下规矩,修行未成之辈,等闲不可靠近尸骸,免得他们看多了这等不净情状,从此厌弃人身,断绝道途。”
说着不相关的小事,魏野看了眼身旁那几名陪酒的艺伎,几个女孩子那一丝不苟的面妆已经被泪水糊的一塌糊涂,也不知她们的家乡和亲人还在何方。
轻轻摇了摇头,仙术士从汤碗里拈出一根连而不断的鱼翅,又拿起了一根竹筷,两者交缠,变成了一张很不像样的小弓。
将那张小弓微微拉开,便有一道朱红色的符篆搭在了鱼翅做成的弦上,如箭一般对准了那异动传来的方向。
随即,弓折,弦断,箭出!
燃烧的符篆在空气中带起了隐隐的波纹,就这样贯入庭园之中,射入排水的管道,就这样直射入下水道里!
洞阳离火化成的符箭闯入了那一片肮脏阴湿之地,下水道原本潮湿阴冷的空气受此道门火劲一扰,水汽尽去燥意起。在丸山寻欢作乐的人们,不管是走在街面上,还是坐在榻榻米上,都同时感受到身下热浪突兀蒸腾!
花月料亭里,那些精心修剪过的花树润意急退,枯意急起,都有些莫名,有些惊疑。
一股干燥而炽热的纯净气息瞬间在丸山的下水道中扩散开去。
在污脏恶臭的腐水间,漂着一只露出肋骨内脏的死狗。
原本早已失去生机的躯壳,却随着燥意的降临,猛地抽动起来。
一根章鱼样的触手就从这死狗的眼眶子里猛地窜出来,吸盘上带着无数的尖利小碎牙,就朝着那道奇袭而至的符箭卷上去。可惜袭至半途,它的周身猛然蜷缩,灼出一片青烟!
在这片腐水中,不知有多少通体像是凝胶般粘稠的怪物尖声厉叫着,浮出近似人类般的面孔,想要从这片来袭的道门真火中逃出去!
但是最后它们也只是扭曲着,在猛然延烧起来的洞阳真火中,逐渐碳化,最后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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