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鲍方祖没有直接搭话,只是从那句“事有万一”中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石真君直面那邪神,可是在其中察觉了什么?”
对魏野,鲍方祖这位老牌地仙一向是以“石中仙”相称,重视中总带着几分揶揄味道,此刻改口,却是表明了立场。
对此,魏野只是沉声以应:“鲍老成道甚久,见多识广,可曾见过孤守一城又埋头不出,只是盘踞城内以自身神力拼命勾连地气的神明化身?”
这话去问鲍方祖,其实有点多余,此方世界绝地天通之前,集香火信愿而踏上神道之途的人物也在所多有,比起汉末那个神鬼杂居却混乱不堪的世道,倒是别有一番气象。
只不过这些立身于神道之途的佼佼者,“神生”未必有多么得意。此界那些初成气候的神灵,要么献出根本心咒归入佛门,在地居天、空居天之类世间护法神中占据一个名位,要么就将真名留于道箓,纳入有职正神之中。
似这般的收编,是牢笼也是机缘。以佛门为例,虽然说那些伎乐天、散花天、供养天之类的天人,固然只能算是佛国中可有可无的点缀,但就算是划归在六凡法界的天众、阿修罗众、那伽龙众、威德鬼众,若到了护法神的位置上,便能在那部尽显佛门十法界之理的胎藏界曼荼罗中谋一个外金刚院的位置。
若是彻底投入佛门之中,求证释教之果,转凡成圣,也算是留了一线向上之机。佛门中,有所谓“世间护法神”、“出世间护法神”之别,所谓“出世间护法神”,就是那些证得了佛门果位的神道中人。
玄门中,后天神真也有一套迁升黜落之法,更显得复杂周密。比起佛门中“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的路子来分辨凡圣,玄门中设下的“天律”体系则是别具一功,便是如社伯、土地这样的微员末吏,犹然有“功成之日,书名上清”的前程,其中谨严法度,便可足见一斑。
但是不论怎么说,鲍方祖见过的神道中人,都是很讲规矩的——不讲规矩的神灵不是没有,佛门对此谓之“天魔外道”,若是没有“调伏皈依”的价值,那直接就打杀了,绝对没有多余的话好讲。相对的,玄门天律中对此等“不道邪神”所立的规条更多,并且很愿意借此展现维护“天律尊严”的决心。
因此上,魏野也是稍稍回过神来,半是嘲讽半是解说地应道:“‘天律森严’四字,总要有统合诸天的大势才说得上一二分。这些异界之神,所居之地自成神国,连接万千信徒而自生法度,在天地之间,形同藩镇甚至诸侯。其等又割裂天地之理,各据一端,实在是毒瘤般的存在。以这等邪神的处事原则,哪里肯被人围困在阵中,任由揉圆搓扁的道理?”
“何况以神道之理而论,既然已经显圣人前,那就只能是有胜无败,否则‘神威’安在?所以我说,只看这厮如今的隐忍模样,怕是对方所谋不小,反噬起来更是难以估量,单凭魏某一道真形符,未必能有回天之力。”
这话说出来,鲍方祖却是微微一笑,并不出言质疑。
别看魏野将这些神道中人说得那么不堪,仅以此界体系而言,“自成神国”等同道门真仙“开辟洞天”,佛门菩萨“成就净土”,比起来,似鲍方祖这样的地仙那“以福地为治”的格局,还要稍逊一筹。
对这样的存在,再怎么提防警戒都是应有之义。
但是北地情境,真的要糜烂到这一步?
……
………
燕京城外,依然是炎火炽天之势,炎官朱鸟变运化由心,一尊尊执剑仙官乘驭丹凤,催动洞阳离火,炼化着那一片片遮护着燕京城的莲海虚影,还有片片莲叶上无处不在的玉色神光。
然而城中景象,就没有什么清丽脱俗的佛国胜境可言,甚至除了大辽皇后萧普贤女,再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就是萧普贤女,这位心神连遭重击,理智濒临涣散,开始本能封闭自我的贵妇人,如今也算不上是正常人了。
如果不是这位大辽皇后关系着佛顶光明星宫法界的存在根本,只怕连如今这个半疯半痴的下场都落不到。
但比起心神崩溃的萧普贤女,满城的夺心魔也不见得强到哪里去。
炎官朱鸟变全力炼化之下,就算有伊尔神思因的神力遮护,焚邪符意还是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燕京城中。
毕竟,比起在佛门法度上的体悟,魏野虽然赶不上正牌的佛门大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欺负欺负伊尔神思因这外来户,也算是得心应手。
渗透进来的焚邪符意,虽然只是炎官朱鸟变的极少部分,但对于满城夺心魔而言,这极少部分的道门符火之力,就仿佛把整个燕京城都丢进焦热炼狱之中灼烤起来。
夺心魔的皮肤上永远带着一层软体动物特有的黏液,这是保持身体内部水分不流失的手段,但是在猛然升高的气温炙烤下,寒冬腊月转瞬就变成了三伏暑天,那薄薄的一层黏液,也在瞬间蒸发干燥!
夺心魔们宛如章鱼般的紫红色头颅和触手,在高温炙烤下瞬间就浮现出一层带着死亡味道的灰白色,接着就是一股微带油脂焦香的味道飘散开来。
这中间还伴随着某人充满恶意的嘲讽声口,随着一朵朵拟化白莲佛陀的符篆传音四散:
“诸位背井离乡,潜伏此界,魏某身为半个东道,岂能不招待一二?难得诸位自备食材上門,便尝尝东海那边渔民们常常做来吃的烤章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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