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是宣珩允的忠实追随者,崔司淮谈起宣珩允时是满脸恭敬。
楚明玥凤眸转动半圈,很快释怀,知晓亦无妨。眼看着崔司淮就要翻身上驴,楚明玥还有一事。
“崔少卿留步。”
崔司淮偏头望过来,“郡主还有何事?”
“临行前,本宫的猫不见了。”楚明玥低垂眼帘,声线沉下,清冷辉光掺着细雪落在她肩上。
晚膳后动身。当一切准备妥当,楚明玥回到房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玉狮子。纵使翻遍定远侯府每一个角落,都未见到那只胖猫。
玉狮子不爱出房门,又是下雪寒天,它断然不会突然跑走的。
楚明玥忧心万分,然动身的马车已经停在后门,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辜负舍命相送的那二十余绥远军人。
离开前,她叮嘱留在府中的家将,一定要找到玉狮子,送去她此行要去的江左行宫。
崔司淮颔首,注视着斗篷之下的纤拔人影在幽蓝的雪地上拉出格外长的深色影子,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想问她冷不冷。
“郡主是要报失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不过一瞬,崔司淮恢复如常,“大理寺只接人命案。”
楚明玥掀了掀眼皮,一字一顿道:“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狮子,脖子上绑一根红绳,崔少卿记住了,找仔细些。”
话落,楚明玥转身朝马车走,不再给崔司淮放肆的机会,候在马车旁的丹秋迎上。
“郡主,微臣有一事不明。”崔司淮凝望着清光下的影子,骤然喊一声。
细雪让寂静的夜色变得朦胧,连着心底的一点情绪也水雾蒙蒙的,琢磨不清。
楚明玥一只脚已踩上马凳,她动作停顿,偏头远远望过来。枫叶红的斗篷在她身后垂下,绣金的菡萏花被月光一照,点光闪烁。
“崔少卿还有何事?”
如初夏荷上露珠一样清丽的声音远远传来。崔司淮吸一口沁骨凉气,问出一个天下人都想问的困惑。
“先帝皇女众多,何故独宠郡主一人。”
尘嚣直上的流言在见不到光的暗处肆虐流散,楚明玥实则是先帝血脉的流言,数不清多少人深信不疑。直至楚明玥与宣珩允真的成婚,这则仿佛真相的皇家密辛才彻底消散殆尽。
只是,这样不足以叫停世人探究真相的好奇之心,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埋在心底,雪团越滚越大,纵使受上天青睐的骄子也不例外。
楚明玥沉思片刻,反问,“崔少卿莫非是认为,楚家三代男儿以性命护佑他宣家天下,都不足以为本宫换来这一份荣宠?”
话音落,月下那袭似神女的剪影被马车上的帷帘遮挡得窥不得半分容颜。
车队启程,踏月而去。雪絮纷纷扬扬,在车顶积了厚厚一层。
非也。崔司淮骑着小毛驴往回走,他两下拍掉肩上落雪,自言自语。
军功只会让帝王忌惮楚家,而先帝对昭阳郡主,当年坊间说,郡主若是个男儿身,陛下怕是要把这天下予她。
崔司淮抚了抚下巴,大理寺少卿的毛病又犯了。
一阵风过,乌云遮月,天地彻底暗下,绵延积雪上,留下一串蹄印。
“这崔大人有些奇怪。”半夏翻出一张羊绒毯子盖在楚明玥腿上,又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方一上路,丹秋提起的心才算放下,这心一落地,困意就上来了,这会已经伏在那张紫檀平角长条案上睡了过去。
楚明玥面露倦意,笑得娇懒,“少年成名的人,总归是轻狂些。”
“郡主。”半夏掐灭烛灯,只留一盏,马车内陡然一暗,“待遗诏昭告天下,虽说只字未提和离二字,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的。”
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介时那些个王爷恐会以这件事向陛下发难,质疑陛下九五至尊的位置可还名正言顺。”
楚明玥低低笑一声,“倒是学会考虑天下大事了。”
她当然知晓这张遗诏宣告天下,会对宣珩允不利,可这关她什么事呢,总归她二人情份已尽,她万不会再为他打算半分。
何况,他不是倨傲孤翳、自视甚高吗,是他自负到不愿倚靠楚明玥、倚靠楚家半分,好似楚家的帮助就辱没、遮盖了他的君王才能一般。
作贵妃三载,她不遗余力助他,还要做得小心谨慎、不露痕迹,生怕触到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心。
曾经,她欣赏宣珩允这份出尘清儒的秉性,视他为天上皎月,可笑,如今再看,不过是过度恃才傲物。
她知道宣珩允介意先帝曾允她定要是太子妃一事,就好像因着这句话,他皇太子的位置就成了娶楚明玥这件事予他的陪嫁,尽管她曾听到过先帝在诸阁老跟前对九皇子肯定的赞赏。
诏书宣告天下,还有命活着的几位王爷要用怎样的流言对付他,他都得受着,谁让他介意此事呢,刺是他自己扎进心里的,咎由自取、自食恶果。
楚明玥把羊绒毯盖在丹秋身上,一手撑头靠着软垫侧躺,“你也睡吧,让跟车的人轮换休息,无需紧绷着,往后走,都安全着呢。”
楚明玥缓缓阖眼。
新朝在他三年治下,海晏河清。他当得上一个好皇帝,也不枉她楚明玥倾心一场。
他做他的君,再无羁绊。
耳边风声流淌,暗下的光逐渐又亮。
楚明玥睁开眼睛,模糊看到远处有一抹红影策马而来,她愕然四顾,光华场的汉白玉砖在日光下白得晃眼,紫薇殿巍峨伫立,青砖瓦片铺着一层金色日光,熠熠生辉。
她顿时心上一紧,巨大的失落似潮水向她袭来。
她又回来了。这个念头乍一出现,撞得她几欲站不稳脚步。
红影越来越近,马背上的人笑得明媚张扬,朝刚出紫薇殿的新帝喊,“宣九,我来接你下朝。”
久远的记忆似流沙漫起,楚明玥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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