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大街,一块空地上正围着一圈人连连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继而,看客竟都捧腹哈哈大笑,不知圈里在表演什么杂耍,让人如此开心。
笑声很快感染了周围的人,人群渐渐聚拢过来。场子中间摆了一口木箱,木箱边站着一个穿红着绿的人,头上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冲天小辫。小辫下一张圆圆的脸,脸上一左一右抹了两个红脸蛋,一张嘴故意用颜料画了老大,两边向上弯弯翘起,随时随地的一个大笑脸。
场上的小丫头用两只晶莹透亮的圆眼珠向周围一看,又用手指了指那口木箱,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到了木箱边,又左看看右看看,估计是在看家里的大人在不,好开了箱子偷零嘴。
小丫头“啪”的一下掀开木箱,象受了惊吓,突然跃出老远,复又伸长脖子往木箱里看。想必定是看见好吃的东西了,眉眼立即喜洋洋的笑成了一朵花,看客也是会心一笑。
小丫头近身到木箱前,伸长了手取箱子里的东西,怎奈箱子太深,小丫头胳膊短,怎么都够不到,一张圆脸刹时百般变化。或做沉思状,或做苦恼状,或做兴奋状,或做丧气状,加之双手双脚手舞足蹈,一个傻丫头的模样顿时让人忍俊不禁。
许是被急坏了,小丫头整个上身都扑在箱子里,似乎就要得手,谁知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栽在箱子里,只剩两条着绿绸的裤腿和一双小红鞋乱踢蹬,众人哈哈大笑。
突然,打开的箱盖不知怎的“呯”的一声压回来,将伸在箱外的小丫头的两条腿死死的扣了下来,就听“喀嚓”一声脆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看客不禁齐声惊呼,全场一片死寂。
场子周围一圈的人都莫不变了颜色,胆子小的孩子已用小手蒙了眼。众人正唏嘘不已,忽见箱盖竟又是“啪”的一声被推开,一双红藕小手先伸出来,紧接着,一张红红白白的小圆脸从箱子里忽然探了出来,一只小辫子已经歪在一边,狼狈不堪。
小丫头用双手抱着一只脚,眼睛眨吧眨吧,要哭不哭的模样,与脸上画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样子滑稽有趣,众人正看的莫名其妙,她忽然摸索着两条刚刚被压断的腿,一拉一扯,竟都直直地立起来,然后一跃而起,又蹦又跳,一张脸笑成一朵花,偏偏脸上刚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弄了个大花脸,模样着实逗人,众人忍不住一面鼓掌一面哈哈大笑,都为小丫头精彩绝伦的表演叫好。
场中表演提起了众人的兴致,都拍手大呼,要小丫头再出个彩,却见本来密密地围了几圈的人群忽然极速向两边散去,众人无不侧目看着那群鱼贯而来的人。
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沉寂下来,众人噤若寒蝉,张口结舌。没有人见过这么俊美的人,五男五女并排成两列,一样的高矮,一样的身材,穿一样的白绸衣,佩一样的长剑,脸上是一样精致的五官。
最让人惊叹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位公子,竟着了一袭血红的长袍,袍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却不染丝毫尘埃。一张脸如白碧一般,脸上点漆如墨,唇红若血,肌肤细腻如丝。众人无不全神贯注在他这张脸上,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恐怕是百年难见的。
红衣公子的出现让周围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委顿如泥,似一朵红莲开在污浊的人世。然而,没有人敢靠近他,更没人敢直视他的双眼。他的全身都被层层冰冷的寒气所包裹,是刺到人心底的冷,让人不寒而栗。
红衣公子抬起双眼缓缓扫视了一圈,眼里只是无比的慵懒,象是厌烦了身边的一切。他漠然地看着场中那个五颜六色的小丫头,那个裂开的大嘴对他笑的无边无沿。
他忽然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纤细惨白的手指,指着小丫头道:“愿意跟我走嘛?把你的笑脸带到这世上最冷漠的地方。”
小丫头惊愕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红衣公子右边一个面如冠玉,却眼神凌厉的男子倾身道:“门主,这只怕不妥,市井之人怎能随意带回去。”
红衣公子的脸刹时变得更白,眉头轻轻皱着,象着极力忍着一股怒气,冷冷地看着身边男子如美玉般的脸说:“幽冥,我带个人回去还需要你的命令?哼!”声音里全是不屑。
那个叫幽冥的男子嘴角微微一抽,想要说什么,又忽然停住了,只略略一低头道:“属下不敢!”
红衣公子走进小丫头,低了头仔细看她的脸,冷若寒霜的脸忽然绽开,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他笑吟吟地道:“叫什么名字?能给我变戏法嘛?”
小丫头怯怯的,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又猛地点头,才开口说:“公子,奴婢叫花解语。”声音竟如翠鸟般清脆宛转。
红衣公子喃喃道:“花解语,‘石不能言最可人,花若解语还多事’,好名字,好一朵解语花。”边说边长笑着向人群外走去。
很快有人上来帮花解语收拾行头,花解语拉着头上的小辫,一脸的灿烂笑容。众人望着渐行渐远的红衣公子,禁不住议论着:“这是什么人啊?这样大的气派。”
在街头巷道一个不起眼的拐弯处,伫立着一白一青两个人影,着白衣的男子长身玉立,皮肤呈微微的褐色,着青衫的女子眼似明月,却神情淡漠。
青衫女子看着花解语随着红衣公子一行人走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血鹰门’的人走到哪儿都是这么大的气派,就连随从个个都是万里挑一,只是解语这一去,却是入了龙潭虎穴了。”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道:“也只有解语这丫头想得出这鬼灵精怪的法子进‘血鹰门’,七七四十九天一轮回,四十九天后‘血鹰门主’殷无果必会到市集一行,这次就看解语这丫头的造化了。”
“‘血鹰门主’‘殷无果是天下至阴至邪之人,传说其‘血鹰神功’是最邪恶的武功,每次练功必以童子鲜血为引,其功能将人溶于血水,不知道这次派解语去是不是个错误。”青衫女子的烟眉微微蹙了起来。
白衣男子看着眼前女子纤秀的面庞,缓缓道:“云心,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只有拼尽全力去做,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花解语是蒙着双眼被人带进血鹰门的,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厢房了。一看就是仆妇和杂役住的厢房,却也是偌大的一间。解语很快就把屋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她跳到门口,一把拉开门闩,却“哇”的一声尖叫,一个白衣的高挑少女正森森然地看着她,象看着一个将死的人。解语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见人小嘴就开始不停起来:“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啊?你家公子,哦,现在是我们的主人是做什么的啊?我要在这里做什么呢?只变戏法嘛?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有些饿了?”
白衣少女狠狠地瞪她一眼:“这儿是‘血鹰门’,没有命令你哪儿都不能去,不准出这个门。还有,不准多话。”
解语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脸上还是挂着灿烂的笑说:“多谢姐姐指点。”然后,她紧盯着白衣少女的眼睛又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象姐姐这么漂亮的人,姐姐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
白衣少女一愣,脸微微一红,声音却已没有刚才那么冷了:“我叫青冥,有什么事你可以拉这个铃铛叫我。”她指着屋子一角一根细细的拉线。
解语微笑着点点头,微笑着目送青冥的离开,才走了几步,青冥转过身来看着笑容可掬的解语脸色严肃道:“记住,千万不可以到处走动。”
解语静静地坐在厢房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大门,大门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看守,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越是这样越是让解语不安,无形的杀机总是在虚无的空气里。
晚饭之后,白衣少女青冥带来了血鹰门主的指令,要花解语立刻到前厅准备表演。解语急忙收拾好行头,戴一副夸张的面具就跟着青冥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去。
走过几重层层叠叠的院落,就看见一扇巨大的镂花门扉紧闭着,那门扉上的花纹雕的精致无比,盯着那些雕花,解语总觉得它们在不停地移动。走到门口,青冥就停下来说:“你自己进去吧,一会儿完了会有人送你回去。”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解语仰头看着高高的屋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一抬手,只轻轻一推,那厚重的大门竟“吱呀”一声就开了。
踏脚进去,只是一片空旷,上百枝点燃的红烛亮如白昼,在最尽头有一张大大的长椅,犹如卧榻一般,繁复的花纹让人眼花缭乱,椅上正斜卧着身着血红长袍的血鹰门主。
血鹰门主殷无果还是如上次在市集见到那般,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慵懒地看着蹦蹦跳跳进来的花解语。解语走到近前,低头跪拜,声音脆脆道:“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戏法,解语好为公子表演。”
殷无果长长的袍袖一挥,懒懒道:“你平时怎么做的今天就怎么做。”
解语应了一声,抬起那张戴着胖头娃娃的脸,笑嘻嘻地开始颇为夸张的表演,整座屋宇就听见解语一个人又说又笑又闹的声音,远远的是殷无果冷冷的眼神。没有了市集围观者的热闹和喧哗,这滑稽戏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看起来竟是如此的诡异。
解语是由两个侍婢送回厢房的,一路上无论解语说什么,那两个侍婢都不肯说一句话。解语闭了嘴,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殷无果精致的脸和慵懒的眼,那样的神态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说不出的落寞,完全不象传说中的邪魔。解语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我那么卖力的表演,他竟然都不会笑,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第二日,又是掌灯时分,青冥来接解语到大厅变戏法。走到半路,解语笑吟吟地对着青冥说:“姐姐,你这翠玉簪子真好看,正好配姐姐这样的美人。”
青冥冷了脸不作声,解语拉了拉青冥的衣袖小声问道:“姐姐,不知道公子喜欢看什么戏法,姐姐告诉我,我也好讨公子的欢喜。”
青冥转过头,看了解语半天才说:“你只管拣拿手的就行。”
还是一样的空旷大厅,还是一语不发的血鹰门主,还是解语一个人上上下下的又蹦又跳。表演完了,殷无果挥一挥衣袖,就让解语自行离开。解语跪在地上没动,却开口道:“公子,奴婢表演的不好嘛?公子似乎不喜欢奴婢的戏法。”
斜靠在长榻上的殷无果身子微微一动,看着地上伏着的娇小身影,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敢直接质问他,冷冷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还是昨日那两个侍婢送解语回房,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稍稍走的远了,借着夜色,解语轻轻的开门尾随着那两个侍婢。
走到一处亭台,其中一个侍婢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道:“妹妹,先在这儿歇会儿,今日练气,伤了筋脉,倒有些乏了。”
两个人坐在亭台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闲话,一个年纪小些的侍婢忽然道:“姐姐,我看这次这个变戏法的姑娘可爱的紧,七日之后门主该不会又”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侍婢打断:“不要乱说话,门主的事不是我们下人可以乱说的。赶快回去复命,晚了我们两人都逃不了责罚。”
两人不再多说,刚刚走了没几步,前面就传来一声喝问:“什么人在那里?”
一个身形挺拔,面色沉郁的男子走了过来,两个侍婢一见,急忙低头道:“幽冥总管!”
幽冥的眼光却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婢,一会儿就听见就亭子的后面轻轻走近的脚步声,一个冷冷的女声响起:“幽冥总管,这么晚了还在公干?”
幽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青冥,好一会儿,才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待两个侍婢一走,青冥也很快地转入到层层树荫中。施展出上层的“鹤羽步”青冥悄无声息地跟着幽冥来到一处僻静的宅第。
轻轻一跃,青冥伏在了这座宅第的一处暗房上,偷眼向下,正看见幽冥与一黑衣蒙面男子对话。
两人声音都极小,只是突见幽冥神色一变,失声道:“鬼冥中了‘十二曲’的埋伏,那城防图”
黑衣人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到幽冥手上,然后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幽冥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青冥极力想听见后面的几句话,不成想足下的瓦片却轻轻一响,屋里两人齐喝:“什么人?”
话未完,人已冲破屋顶,月明星稀中只看得见远处一个轻盈的影子。黑衣人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幽冥:“‘鹤羽步’,难道是鹤羽真人?”
幽冥久久地看着早已不见的人影:“不可能,鹤羽真人不问世事已经五十年,这会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这件事你们‘血鹰门’必须尽快处理好,否则,主公只有请殷门主亲自去回话了。”黑衣人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进入厢房的青冥,胸口还在大大的喘气,左手在脸上轻轻一拉,一张人皮面具就滑了下来,露出一张圆圆的粉扑扑的脸,解语一边倒了一大杯茶水,一边连声道:“好险!”
天已经黑尽了,往日只要一过了晚饭时辰,青冥必会来叫解语去变戏法,可现在已过了半个多时辰了,还不见来人,解语竟有些坐卧不宁。
又过了好一阵子,就见青冥打了灯笼来接解语。黑暗中,解语看不清青冥的脸,却总觉得她怪怪的,心事重重一般。解语不敢多话,来到镂花大门前,正要进去,忽被青冥叫住:“门主如有事,你即刻来叫我。”
解语一进大厅,就看出了血鹰门主比以往更加苍白,全身无力的靠在长榻上,象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解语行完礼,没有马上开始表演,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那张如工笔画出的俊美面容,她很清楚,对方不会看见面具背后她的表情,她象下定了决心似的:“公子似乎不大好,还要解语变戏法嘛?”
血鹰门主殷无果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解语开始。解语跳开,一转脸是一张哈哈大笑的娃娃脸,嘴里嚼着串冰糖葫芦,一不小心一个趔趄,摔掉了冰糖葫芦,一张笑脸转眼哭丧起来。又是一抹脸,变成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象是要找谁拼命的模样。娃娃脸还在地上哭,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已经冲上来要打屁股了,原来,解语一人分饰两角。解语正演的欢,却听高阶上“扑”的一声,殷无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解语站着没动,心里早已转了百十个念头,待看见上面的人已晕厥过去,这才慢慢地走上前去。解语把脸凑近了,看着这个被天下称为“邪魔”的人。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嘴角边是刚刚喷溅的鲜血。
想起那些嗜血的传说,这个用童子血练功的恶魔,解语把手悄悄地伸近的袖中。那张脸是如此的柔和,根本看不出任何杀戮与邪恶。解语探下身,榻上的人突然轻哼了一声。解语一惊,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就急忙把榻上的人扶起来,嘴里不停地唤着:“公子,公子。”右手却已伸进殷无果的怀里搜索起来。
没有需要的东西,只找到一个白瓷瓶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红色的丸药。解语想了想,从里面倒出了一粒,喂进了殷无果嘴里。
好半天,殷无果才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圆圆的粉脸,脸上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亮闪闪地盯着他。
解语把殷无果扶起来,脆声道:“哎呀,公子你可吓死人了,我从你身上找了药,你这才好些了,我去叫人吧!”
解语刚站起来,就被殷无果一把拉住,虚弱地说:“别叫任何人,我一会儿就好。”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殷无果微微的喘息声,在解语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知道对面的人正在不经意地打量她,作戏是她的专长,她在心里暗笑。
太安静了,解语到底忍不住给了对面人一个笑脸,然后轻声道:“公子,好些了嘛?解语给你唱支歌吧!”
殷无果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露出一点点的笑。解语歌喉一转,宛如莺啼地唱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这不是时下京都“烟月坊”流行的相思小曲,只是民间的山歌,却不能不让人想起边廷的战火纷飞。
解语唱完,却见殷无果的神色黯然了下去,解语看着殷无果的眼睛轻轻说道:“这是解语家乡的曲子,让公子见笑了!”殷无果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解语不动声色地看着殷无果继续道:“解语乃是延州金明寨的人,党项人攻了进来,好多人都投了敌了,解语不从,这才流落到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西夏蛮子赶回去。”
殷无果看来有些倦了,他挥了挥手就让解语退下了。
青冥出现的时候,解语有些惊讶,她是从来不在白天出现的。青冥是来接解语的,一路上虽然都无语,但看得出来,青冥竭力在控制自己。更奇怪的是,青冥并没有把解语带去以往的那扇镂花大门前,却经过亭台,在偏西的一座小阁楼前停住了。
木阁楼精致小巧,阳光透过窗格柔和地照着盘旋而上的楼梯,解语小心地提起淡粉的裙裾拾级而上。终于,一大片阳光迎面扑来,解语禁不住微微地眯上了眼睛。
不远的角落里一个声音过来:“今天不变戏法了,会讲笑话嘛,讲个笑话吧。”
解语一扭头,正看见殷无果浅浅的笑容,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紧盯着他。解语急忙上前施礼,殷无果不耐的挥挥手,眼睛却望向远处一大片平静的湖面。
转过头来,殷无果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很久没看见这么好的春阳了,想过来坐一会儿,你不必拘礼,随便说些好笑的事来听听。”
解语的圆眼珠一转,银铃般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她学市井无赖,也学妇人对骂,又学稚子戏语,更学高官显威,凡是只要是她见过的,无不学得惟妙惟肖,说得眉开眼笑,一向不苟言笑的殷无果也忍不住击节赞叹。那一瞬间,解语竟忘记了他是最邪恶的“血鹰门主”
一连两天,解语都被带到这个阁楼上,在这里,她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血鹰门里的人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怪,那种眼光总让她不寒而栗,就象她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在这个阁楼上,总是解语在说,殷无果在听,无论解语说什么,对面那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解语在说完一个街巷听来的小故事后,弯起嘴角,笑盈盈地问对面的人:“你从来都不肯多说一句话的嘛?”
殷无果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天天都这么笑,不累嘛?”
解语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低头想了一会儿,大笑着说:“不累,我天天笑是因为我过得很开心啊!”那样快乐的情绪,怎么能不感染每一个在她身边的人。
解语的上身不自觉地靠着阁楼一侧半人高的栏杆,忽然,解语耳听得“喀嚓”一声,木制的栏杆竟从根部齐齐断裂,来不及反应的解语,身子身后一仰,竟生生失足从三层高的阁楼上掉下来。
一刹那,解语脑子里电光石火一闪,正要提气缓解下坠之势,眼前忽然一大片红云急速地掠过,就在她的身子快要触地的片刻,那片红云猛地托起了她,止住了惊涛骇浪的坠落。
无边无际的红遮住了解语的双眼,坠落中,解语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眼里的担心,解语的心蓦地一动。
站定后的解语仍是脸色惨白,禁不住嚷嚷:“好好的栏杆怎么会断了?”
殷无果一脸寒冰,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怒气,忽然他望向解语的眼里弥漫上一层恐惧,他轻轻问解语:“你来‘血鹰门’有几日了?”
解语低头很快就算出来了:“已经有六日了!”
殷无果脸色大变,不禁自语道:“这么快,都六日了。”忽然,他一把拉住解语就往外走,一路也不说话。
才刚出湖心岛,一个人影就蓦地从树荫中一掠而至,拦住了两人急匆匆地步子。解语一看,竟又是他,一张姣美的脸上有些一双阴鸷的双眼。
幽冥在一旁对着殷无果躬身道:“门主,何事如此匆忙?可吩咐属下去办。”
殷无果厌恶地看着面前的人冷冷道:“让开!”
幽冥不退反进一步道:“属下也是按血鹰门规办事,请门主见谅。”
解语感到拉着她的那只手紧了又紧,那极力克制的怒气就要喷薄而出,殷无果的声音已经很难听了:“让开!我要送她出去。”
“不行。血鹰门一向只有进没有出,一定要出去的只能是死尸。”幽冥的话更是字字如铁。
解语不由仔细地打量起前面的拦路人,这哪里还是一个属下与门主的谈话,这样大胆猖狂的下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殷无果脸色铁青,他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拉着解语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那个白色的人影却鬼魅般地总是堵在他们前面。终于,殷无果忍无可忍,一挥手,宽袍大袖中一股劲气就直冲前面人的面额。
幽冥身子一侧,轻巧地躲过了这道直扑面门的力道,殷无果似是怒极,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杀着,但招招都被幽冥轻易化解。解语万万没有料到殷无果的武功竟连一个下属都难应付,她的脑子里不断地转着那些有关“血鹰神功”的传说,可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奇地张大了嘴。
幽冥施展防御身法,左挪右腾,在看准殷无果一个空门后,猛地大喝一声,一掌直直地向殷无果的项间劈落,解语忍不住“呀”的一声惊叫。
幽冥右掌刀切一样砍向殷无果,近到身前,忽然化掌为指,直点殷无果胸前大穴,殷无果顿时全身内力消失无踪,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制住了殷无果,幽冥立即躬身道:“属下无意冒犯门主,此番实属无奈之举。”
殷无果的眼睛已经喷出火来,他忽然冲着幽冥怒喝道:“狗奴才,你带我去见他,我要去见他。”他发疯一样的怒喝,怎奈根本动弹不得。
幽冥一脸的漠然,忽然“啪啪”两声掌声,园中迅速跃出了两个白衣随从,幽冥慢慢道:“门主累了,你们扶他回去休息。”
两个随从立即上前扶走了殷无果,殷无果瞪大的眼睛,看着幽冥,里面全是愤怒和深深的无奈。
幽冥靠近解语,用刀子一样的眼光细细扫视着她,解语凝视着几乎探到她脸上的那张精致的脸,一语不发。
那张脸伸过来,解语觉得耳边绕着丝丝冷气,有几乎微弱的声音一丝一丝传过来:“我知道你不是变戏法的,你骗不了我!”
解语脸上带着不置可否的笑,笑着看幽冥急速离去的背影。
月影朦胧,回到厢房的解语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停地冒出来,这个看似平静的地方还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秘密。解语对着一面铜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做着种种鬼脸,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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