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连乔有些赧然,“说来羞惭,连臣妾都不大记得,许是走路不小心吧。”
楚源不禁看向杨涟,杨涟镇定的道:“连婕妤神智尚在昏聩之中,兴许过些时日便清醒了。”
楚源松了口气,拍拍连乔的手背道:“那你好好养着,莫因此事烦恼。”
他松开这只手,又抓起连乔的另一只手,这一下却愣住了——连乔的右手掌心之中,赫然抓着一角宫缎的碎片。
“此物为何人所有?”楚源眉间染上掩饰不住的寒芒。
映蓉在旁候了半日,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扑出来痛诉道:“陛下明鉴,姐姐并非自己摔倒,而是被昭仪娘娘从石阶上推下所致,此物便是从黄昭仪衣襟上扯下的,陛下若不信,大可寻昭仪娘娘过来对质。”
楚源神色愈发冰冷,肃声吩咐崔眉:“传昭仪黄氏。”
*
黄淑慧自从目睹连乔从石阶上坠落的那幕,心内便始终怔忪不定。如今又听闻皇帝派崔公公来通传,她更觉如坠冰窖。
暮雨忐忑道:“主子,咱们要不要找个由头避一避?”
黄淑慧斥道:“怕什么,本宫又没做亏心事,怎怕与她对质?何况陛下乃圣明之君,不会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而冤枉清白之臣。”
这话亦是说给旁边的崔眉听的,崔眉听罢却只是笑笑,抬手道:“黄昭仪,请吧。”
现在他倒信了宫中不乏傻子,譬如这位黄娘娘,枉她做到昭仪之位,心思却仍是单纯可笑,指望皇帝为她鸣冤申屈呢!却不知在这个时候,皇帝只会心疼是谁令连婕妤受伤,哪会计较那人是否真正清白。
黄淑慧跟着崔眉来到怡元殿,只见穆皇贵妃和孙淑妃等人也已经来到,俨然便是三堂会审的阵仗,心中不禁打起鼓来。
黄淑慧怯怯地朝楚源行了一礼,“臣妾参见陛下。”因着牙关打战的缘故,那声音却跟漏了风似的。
楚源看也不看她,只道:“不必慌张,朕只因阿乔受伤一事,特意叫你过来问一问。”
他越是这么说,黄淑慧反倒更紧张了,究竟她不曾应付过类似的局面,遂口不择言的道:“陛下莫听连婕妤一面之词,是她故意诬陷臣妾的,臣妾并未做过伤害连婕妤之举。”
楚源的目光缓缓从她面上扫过,声音如同覆盖上一层霜雪,“连婕妤昏睡初醒,尚且不记得前因,并未说过一字一句不利于你之言,你何必忙于解释?”
孙柔青暗骂一声蠢货,到底小家子上不得台面,读再多书也是个傻子。她从来看不起这位有才无貌的书呆子表妹,奈何同气连枝,不得不帮她分辩两句,“昭仪妹妹莫急,陛下并非指责于你,只想叫你来问个究竟,你将自己所知据实相告便可。”
黄淑慧如同吃了一剂定心丸,想了想说道:“臣妾亦不知为何,适才连婕妤来我殿中,说要探视小公主,我便引她到暖阁中,出来的时候亦是好好的,不知怎的,婕妤妹妹就自己栽到台阶底下去了。臣妾反倒疑心有人居心不良,欲行栽赃之举。”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越发坦然,因为的确是事实。
映蓉哭道:“昭仪娘娘便是这般颠倒黑白么?连姐姐何处得罪了你,你定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夺去了姐姐的孩子还不够,连姐姐的性命也要夺去!昭仪娘娘道两人言谈甚欢,可我眼见却是争执不休,昭仪娘娘激怒中才将娘娘推落阶下的。”
黄淑慧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吴选侍生得秀气文弱,说起谎话来却面不改色,不禁有气又怒,勉强平伏了声音道:“吴选侍此话何意,我与连婕妤何来的争执?”
映蓉清秀的面孔泪水连连,兼因愤怒而涨的双颊通红,“姐姐腆为公主生母,竟连抱一抱公主都不能,敢问昭仪娘娘是何居心,究竟是真心养育公主,还是妄图借公主邀宠,才不许小公主与其生母相见?”
黄淑慧的确是存了那么一丁点借楚珮来接近皇帝的意思,但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如今被吴映蓉赤裸裸的说出来,却好像她抚养公主便动机不纯似的。
黄淑慧臊得面红过耳,急忙道:“口舌易生是非,还望吴选侍谨言慎行。天地可鉴,臣妾从未拦阻连婕妤与公主亲近,陛下您是知道的,臣妾家中俱是品德端方之人,又怎会做出有违人伦之举呢?”
黄家历代出了不少人杰名士,无论落魄或是潦倒,家风清白这一点确实无可置疑。
孙淑妃冷冷道:“昭仪妹妹的为人臣妾还是信得过的,行事迂腐偶尔有之,害人之心万不能有。旁人臣妾就不敢保证了。”
楚源沉吟未决,卧榻上的连乔忽然哎哟一声,扶额呻唤,似乎头痛欲裂。楚源忙关切的转过头去,“阿乔,可是伤口又作痛了?”
黄淑慧见她这样惺惺作态,变相的博取同情,心下早闪过一万句不屑与鄙夷。奈何皇帝偏偏吃这一套,就连她也无可奈何。
眼见两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一直静观其变的穆皇贵妃因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臣妾见陛下也为难,何况清官也难断家务事,总不能由着一面之词便定了罪,不知当时有没有旁的证见?”
宫中皆知连乔与吴选侍交好,即便映蓉据理力争,她的话落在旁人耳里也打了三分折扣。穆氏等对于映蓉适才的陈情都是半信半疑,若非连乔伤得太厉害,连这仅存的信任都不会有——虽然众人皆知自伤其身是很好的对敌之策,但毕竟少有人愿意对自己下狠手的。
黄淑慧忙道:“有位苏乳娘,她当时亦在,想来瞧得清楚。”
穆氏见皇帝不置可否,便自作主张的吩咐道:“那就传苏氏过来吧。”
乳母虽也是连乔聘请的乳母,但苏氏这些时日都住在昭阳殿中,想来并无机会被连乔收买。
见到一袭蓝布衫裙的苏乳娘进门时,黄淑慧心底升起希望的火苗。事到如今,唯有苏氏最好证明她的清白——虽然她本就是清白的。
穆朝兰淡淡道:“苏氏,你知道什么就尽管说出来,无人敢责怪你。相反,你若是知情不报,本宫就只好请你到暴室暂居了。”
那暴室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去的人无不脱一层皮。苏乳娘丰满的身子瑟缩一下,声音有些发抖,但仍努力保持镇定,“是,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想当时的境况,“奴婢记得,当时连婕妤高高兴兴的来怡元殿探视小公主,还带了一件悉心缝制的小衣,想给小公主贴身穿着,却被昭仪娘娘拦在殿外……”
黄淑慧尖声喊道:“你胡说!本宫几时……”
楚源眼皮也不抬一下,却轻而易举的将她的声音压下去,“清者自清,黄昭仪何必焦躁,且耐心听完不迟。”
黄淑慧只好屏气敛声,愤怒得鼻尖都拧成了一团。
苏乳娘接着道:“连婕妤好说歹说求了半日,昭仪娘娘才许她进暖阁看上一眼,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人赶了出来,连婕妤苦苦相求,说自己想抱抱小公主,昭仪娘娘执意不许,两人在殿外争执起来,连婕妤便指责昭仪娘娘不恤,且枉顾陛下之意,昭仪娘娘一时羞恼交加,硬生生将连婕妤从石阶上推下去,奴婢们在旁边看着都吓坏了……”
楚源宽大的手掌捏成了拳头,手背上有格格的青筋突起。他凝视着连乔的脸道:“阿乔,苦了你了。你也是,这样的委屈都不来告诉朕,是觉得朕也不可靠么?”
语气里是责备而怜惜的。
连乔柔柔的望着他,“臣妾不敢为些许小事惊扰陛下,情愿以一己之身承受。”
这便是承认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黄淑慧脸色煞白,狠狠地瞪着苏乳娘道:“你究竟受了何人的指使,要这样陷本宫于不义,倒不怕下拔舌地狱么?”
苏氏面上惊惶,身形却仍纹丝不动,“奴婢若没能说出真相,才真是寝食难安。昭仪娘娘自以为财帛可以收买人心,却未曾想天地间终有公道,作孽太盛亦是会遭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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