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内,电话一直因为无法接通而自动断线了四次,钟翊脚步慌乱无序,高声喊着林瑧的名字绕着不到两千平的服务区跑了一圈,群山在浓重的夜色里悠远地回应着他,回应里却始终只有钟翊一个人的声音。
霎那间一种极度熟悉却更加深刻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钟翊甚至产生了片刻濒死的错觉,他指尖几乎握不住掌心的手机,仍由它落在石子地上。口唇指尖呼出的白气早就在夜风里被吹散,钟翊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呼吸至少因为麻痹停滞了10秒,直到他找回自己四肢的支配权,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意识刚刚冷静下来,想要回到车上开上大灯找人,却突然听到一个清冷清脆如玉石般淡定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身后:
“我又没跑,你叫什么?”
钟翊转过身,看见林瑧穿着白色的大衣全须全尾的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握着一个亮着手电筒的手机。
下一瞬间,林瑧的手机也落在了地上。
钟翊扑过来拥抱的力度太大,林瑧脚步不稳没站定,被迫往后退了两步,胳膊被死死缚住,他手腕甩了一下,就听见了手机金属外壳和石子亲密接触的声音。
钟翊抱得实在太紧了,像是不抓这么紧林瑧下一秒就要变成一阵青烟消失一般,林瑧下巴微微抬起搁在钟翊的肩头,肺部的空气都要被挤压殆尽。
林瑧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钟翊一下,想把人推开,却发现推不动,于是抬腿去踢。鞋尖踢在只穿着一层西装裤的胫骨上,这是最痛的地方,钟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埋在林瑧的发丝里不肯松手。
林瑧没办法,只能喊了句:“好痛。”
环抱住身体的手臂终于松动了,林瑧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没挣脱钟翊,但好歹拉开了一点距离。他因为钟翊混乱莽撞的举动有点不高兴,拧着眉冷冰冰地讽刺:“你一天究竟要发几次疯,vtel没给够钱让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钟翊没反驳林瑧,他额角沾了几滴汗珠,打湿了发梢。昨天早上出门前梳的背头发型彻底散开了,半长的刘海耷拉在额前,让他的脸彻底失去了白日里高不可攀的精英感,看起来更像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实话实说林瑧还是比较喜欢钟翊现在的样子,高大却没有什么攻击性,不像拒人千里之外的总裁。特别是笑起来,一定跟个漂亮小狗似的,至少比他的罗威纳要好看很多。
不过现在钟翊很少露出那么无害的笑脸了,这让林瑧觉得可惜。
“我刚刚没看见你。”钟翊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弯腰替林瑧把手机捡起来,看了眼屏幕,还能亮,但是外屏花了,和自己的那块摔得还挺对称的。他摸摸鼻子把手机还给林瑧,道歉说:“对不起,可能要回市里了才能买新的,青河镇子上没有这个牌子的直营店。”
林瑧接手机时被他气笑了:“一天之内又撞我坐的车又摔我的手机,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钟翊哪敢接他这个话茬,忙说不是,岔开话题问林瑧:“你刚才去哪里了?”
林瑧指了指加油站便利店门后面的一个小土坡,回答:“就那边有点信号,在那打电话,问我……男朋友,有没有去我家喂狗。”
他在说“男朋友”三个字之前有一个不明显的停顿,钟翊没听出来,只是慢半拍地反问:“现在这个时间,他、严先生,还没休息吗?”
林瑧一边朝车的方向走一边回答:“这才几点,酒吧第一批都还没喝趴呢,钟总在纽约待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清楚夜场的时间?”
钟翊跟在他身后半步,先摇头,意识到林瑧没看他后开口:“我没去过酒吧,而且我记得你也不喜欢喝酒。”
林瑧扭头朝他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不友善的笑容,“我也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现在不也还是抽了?”
“我不是,我没有烟瘾,已经在戒……”钟翊解释的声音被打断,林瑧突然想起什么,彻底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路,神情变得严肃,问:“你为什么知道他姓严?撞车的时候我记得他没有做自我介绍吧?”
钟翊愣住了,林瑧嘴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钟翊可以为自己抽烟申辩,却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严博清。
他不解释,林瑧却会自己分析:“严博清从来不跟着严董出席商业宴会,而且一年至少有十个月待在淮港,你才刚回申州不到半年却认识他,除非……”林瑧眯起眼睛,挑起一边眉毛,脚步停下,几乎笃定地下判决:“你调查我。”
钟翊叹了口气,在林瑧面前站定。俩人距离很近,比林瑧和严博清说话时的距离还要亲昵很多,近到钟翊只要一低头就能用额头蹭到林瑧的发顶。关于严博清,他不想说太多,于是含糊解释:“没有调查,只是之前回国,遇见过你和他一起吃饭。”
林瑧好奇:“哪一年?”
钟翊:“三四年前,在碧水云天。”
林瑧想了想,“网球馆旁边,我和你第一次吃饭的那家店吗?”
钟翊点头:“对。”
“当时怎么没上来打招呼,钟总这么没礼貌。”林瑧问得轻巧,钟翊却低下了目光,他实在不愿意主动回忆那天,却无法忘记当时见到林瑧的每一个细节。
彼时林瑧隔着一盆凤尾竹和半扇屏风坐在离他不远的卡座里,漂亮的脸同大学时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头发留长了一点点,烫了不明显的卷发,看起来柔软又温柔,和惯常冷漠的眼神不是很搭。不过林瑧那时的眼神算不上冷漠,淡淡地看着他桌对面那个染着金发的年轻男人。
碧水云天做的是中式融合菜,风格混杂,但口味不错,林瑧带钟翊来这边吃过一次后就经常光顾,严博清却不喜欢。
他板着脸对夹菜吃得正香的林瑧抱怨:“林瑧同学,你都说了我不能吃海鲜,你每道菜都点虾和蟹我怎么吃?”
林瑧不理他的怨气,扔了碗白米饭给他,“这么难搞,你不会自己点菜,我不伺候少爷。”
严博清怒了:“可是上次我请你吃饭就考虑了你的口味的!”
林瑧朝他笑了笑,说话很没礼貌:“这就是我愿意和你吃第二顿饭的原因。”
钟翊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却能看见林瑧聊天时眼角眉梢短暂出现的愉悦情绪。那顿饭钟翊比严博清还食不知味,点的菜没吃两口,一直枯坐到了林瑧离开。
——
“因为我吃醋了。”但是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所以,没有打扰你。
此时此刻,钟翊的回答直白而又言简意赅,他默默咽下后半句话,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多做辩解。
钟翊有一些连林瑧都不知道的执着,比如他认为自己没有立场资格的生气与嫉妒,是卑鄙行为的驱使,而将林瑧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是钟翊的圣经,不是为他罪行开解的福音。
第18章 十八
林瑧和钟翊在早上八点到达了青河镇,后半夜林瑧困了,浅睡了几个小时,钟翊是实打实熬了个通宵。
西边天亮的晚,八点才刚刚泛起一些鱼肚白,太阳还没从山后升起来,温度倒是适宜,不算冷。青河镇上比林瑧上次来的时候繁华了不少,虽然依旧算得上是偏远落后,但好歹镇上修了不少像样的柏油马路,开车时不至于尘土飞扬。路边的小店门脸像是统一装修的,看着很整齐,大多是卖些五金或是日用杂货,没有品牌的概念。
镇上多了一间旅馆,这也是8年前没有的,规模和林瑧之前在永安市里住的那家相近,就是装修新很多,应该是这两年才建起来的。
钟翊的阿爷不肯住在永安市的医院里,就连青河镇的小医疗站都不愿意住,非要回羊山村,还是村支书软硬兼施劝了好久才不情不愿留在镇上的。钟翊没急着带林瑧去医院,在旅馆办了入住之后两人先去街边的小店吃了份早饭。
小镇的早饭样式很少,只有这边的一些传统吃食,酸辣的豆花、米线和一些炸货,香料放得多,都是林瑧平时不吃的口味。钟翊嘱咐老板给林瑧煮了一份清汤的米线,自己要了份普通的,又拿桌上的纸巾替林瑧擦了两遍木桌木凳,才去喊人过来坐下。
林瑧上一次坐在这种小店里吃饭也是因为钟翊,当时青河镇上的小集市里卖早饭的摊子连桌椅都不会准备,林瑧可受不了边走边吃,钟翊清楚,于是带他在永安市区吃了早饭再回的。林瑧忘了自己当时吃的什么,总之不合胃口,只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钟翊怕他饿,把他碗里没吃完的剩饭吃了之后,又跑去当地看起来最高档的一家面包店给他买了一份牛奶吐司。
那包吐司烤得也不怎么样,面粉和酵种都不行,没有麦麸的香味,但林瑧看钟翊跑得气喘吁吁的,眼神黑亮一脸期待又忐忑地看着自己,还是昧着良心评价了句:“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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