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珮扯起嘴角算作是笑了:“五姐,这话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旁人。那位方三少爷……听说是终于和秋蕴做成了事,方夫人怕闹出笑话来,这才想着提前完婚。”
秦芬手上一抖,棋子便掉在棋盘上,杀了自己一片黑子,然而落子无悔,她也不及理会棋盘,急急地问秦珮:“那个秋蕴,不会已经……”
秦珮轻轻呼一口气:“这还不至于,国丧过去才多少天呢,她若是这便怀上,那也是个精怪了,方夫人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说防患于未然,这还是好听的,方夫人不过是把秦家这桩婚事当成一个工具,好分去庶子心神,怕他闹出不体面的事来。
倘若真是为了家中脸面和庶子前程,怎么不打发了秋蕴,或是勒令方三少爷自重呢,无非是怕旁人说自己不是,只重个贤良之名罢了。
瞧着大方贤淑的一个人,实际上颟顸自私,秦芬不自觉地吐出一句话:“这位方夫人,只想做好人,不想做好事。”
秦珮听了,稍一愣怔,抚掌轻笑起来:“五姐这话说得真妙,可不是只想做好人,不想做好事!做好人多容易,把声气放低些、身段放软些,旁人见你和气,也不好过分苛责,比如方夫人,比如三姐;可是做好事便难了,就说太太,约束子女、打点家务,略松了些呢,便有人懈怠,略严了些呢,又有人抱怨,哪件事不是劳心劳力,可有多难!”
从前天真不解世事的秦珮,陡然间竟已懂事这么多,大事当前,这丫头也不曾闷闷不乐,日日想着法地替自己疏散心情,比秦淑那等只把眼睛盯着旁人的,可不知好了多少。
秦芬有意逗秦珮高兴些,便道:“太太确实辛苦,若是知道六丫头能领会得这许多,肯定心中大慰,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的。”
秦珮嗔一眼秦芬:“得啦,五姐别嘲笑我啦,姜少爷是个会读书的,只怕此次要高中进士,柯家呢又是万贯家财,范大人更不必说,是皇帝心腹锦衣卫指挥使,太太只怕先顾着三位姐姐和姐夫,最后才顾我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仔细看一眼秦珮,见她脸上并无妒忌神色,知道这丫头是说笑,便也玩笑起来:
“行了,六丫头又能瞧见太太这当家夫人的辛劳,又能认清自己身份不如旁人,再稳妥不过了,明儿请安的时候就和太太说,六丫头也好嫁人了,干脆和三姐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秦珮就跳了起来,把手伸过来呵她痒痒,秦芬最怕痒的,大叫一声逃了开去,姐妹两个追追干干,一时不防,撞上一个人。
红菱揉着肩膀微笑:“五姑娘、六姑娘,兴致真好,四姑娘可也在院里?太太叫你们去呢。”
秦珮对红菱笑一笑:“四姐在屋里理她的画呢,你且先回去,我们和四姐一起去上房就是。”
红菱行了个礼告退,秦珮轻轻扯一扯秦芬:“五姐说我生得好,红菱才当真是个美人呢,依我说,便是比昭贵妃也不差什么的。”
秦芬侧着头想了想:“只论样貌,只怕红菱还更好些,不过昭贵妃气度非凡,这是寻常女子不能比的。”
姐妹两个嘀嘀咕咕进了秦贞娘屋子,秦贞娘回头一笑:“你们两个丫头,在外头大喊大叫什么?多大的人了,还没个定性。”
她用襻膊绑着袖子,竟没要丫头动手,自己将画分门别类地理好,写意、工笔、山水、花鸟等,一看便清楚。
秦珮探头一瞧便摇头咋舌:“四姐爱收拾,我就是骑千里马也追不上,赶明儿我派绫儿来四姐这里学艺,学好了再回去替我收拾东西。”
秦贞娘笑着嗔她一眼:“你是天生富贵命,自然要使唤绫儿做这事。”
前一阵子备嫁妆,秦珮被压着替自己收拾东西,好容易磕磕绊绊理完了,将册子送去给上房,杨氏一瞧便笑了:“分是分了,却全闹不清楚,料子照颜色分类,难道白狐皮和白杭绸的,还能一齐拿出来使?得啦,咱们六丫头是个富贵命,天生不该自己操心的。”
自那时起,秦珮便多个富贵命的名头,时不时被拿出来打趣,这时又听见这三个字,秦珮不过是咧嘴一笑便罢,说一声:“四姐,太太叫我们去上房呢。”
秦贞娘应一声,解了襻膊,理理衣裳,领着两个妹妹到了上房。
才到上房,屋里便冲出一个人来,姐妹几个连忙侧身闪过,定睛一看,却是玉缳。
第117章
府里的明白人都知道, 玉缳待秦淑,只有敬重,并无亲近,秦淑自家也不喜玉缳的苦口婆心, 主仆两个, 一向是不大相合的。
这时玉缳从上房冲了出来,姐妹三个互相看一眼, 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 只怕秦淑这些日子心气不顺, 看玉缳不顺眼,往上房告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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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是要出门的人, 如今杨氏只盼顺顺当当办完婚事,加上又有秦恒的面子在, 凡事也只有顺着这庶女的,自然要把玉缳叫来规训两句。
进屋一看,杨氏眉头果然微微蹙起, 于是姐妹几个也不提这烦心事, 只问过安,由秦贞娘起头问:“娘, 你唤了我们来何事?”
杨氏揉了揉额角,对着三个女儿看一遍, 淡淡说一句:“三姑娘成亲,你们三个穿的衣裳,再做几身吧。”
秦家的家底算是厚的, 杨氏又经营有方, 份例上一向是宽的,说出这话也不奇怪, 秦珮听了,口快地道一句:“太太,已有四身衣裳了,怎么替换也够的了。”
杨氏原先不打算说的,然而也实在是被闹得心烦,便顺口说了出来:“柯家给女儿们做的,也是杏黄、蜜合色一类的衣裳,跟咱们家做重了。他们说找的那家铺子手慢,来不及改了,问咱们家能不能改了去。”
姐妹三个这才知道,玉缳来上房,只怕是替秦淑说这事来了。说了这话,自然不曾得杨氏什么好脸色,所以方才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秦珮不由得嘟囔一句:“三姐这人,怎么只知讨好外人,却作践自家的脸面。”
秦贞娘冷笑一声:“如今哪个是外人,哪个是自家,只怕你三姐比你清楚。”
秦芬知道杨氏如今再不是那贤良过度的性子,便道:“这衣裳是咱们家先做得的,凭什么叫咱们家改?要改,也是他们家改。”
杨氏看一看满脸愤愤的三个女孩,仿佛比自己还生气,有人与自己同仇敌忾,她心里的郁气便散了不少,反倒回头劝起女儿们:
“罢了,你们父亲才办好了徽州的差事,正是谋官位的节骨眼,何苦为了几件衣裳落人口舌,那几件衣裳留着你们平日穿,再做几身新的就是了。碧玺已命人去叫成衣铺子进府,到时候,你们去择料子便是。”
杨氏都这么说了,姐妹三个自然无甚再说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秦珮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嘀咕一句:“怎么官越大,还得越小心了。”
她是爱俏的,重做衣裳,她最不高兴。
话头却是秦贞娘接了去:“可不是官越大越小心,姜大人辞官,姜阁老一个字也不问,后头是祁王和翰林院的文人们一起上折子求情,皇上给赐了块审慎的匾下去,终究姜家还是把这官给辞了。”
秦珮沉默片刻,道:“原来世上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我瞧以后也只五姐一个人过得轻省些,范大人那身份,谁敢和五姐作对。”
秦芬笑着把秦珮轻轻拍一下:“你当皇帝心腹是那样好做的,你细想想,若是给你,你做不做?”
秦珮立刻摇头:“听说范大人一年受一次重伤,如今还活着算是命硬,我可没那个本事!我是个闺阁女子,日日绣花看账本便够了!”
这一句又逗得姐妹们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吃过午饭,等着下午选料子。
如今的秦家,虽只是个四品官宅,一头连着宫里圣眷荣宠的昭贵妃,一头又有秦览在徽州的功劳,明眼人都知道不可小觑,这时见了三位秦姑娘齐齐到来,掌柜的连眼睛都笑细了些:“小妇人给三位姑娘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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