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于世,总该做些什么的,不能如同朽木一样,与天地同朽。
石头也能安然度过亿万年,可曾有人追求化作石头?
不断的扪心自问,并非是在与自身内耗,而是要找到自己的追求。
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评价别人很容易,可人自己看自己就难免偏颇,哪怕尽其所能的公正,以超脱自身的视角去审视,也总容易高看自己。
这一次拦住顾担身前的已经不再是什么具体的境界,而是他自己的内心。
所有修士,欲要得道,终归不免走上这么一遭。
顾担坐在院中的树下,此时阳光正好,清风徐来,树叶的枝杈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里反而越显幽静。
他的目光深邃宛如不可见底的深渊,身上的气息却是飘忽不定,恍如天上的白云,随时都可能乘风归去。
前路、未来、修行、自身……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之中浮起又落下,白云苍狗,一瞬间他似是又渡过了百年光阴,过往的一切尚且历历在目,可终归都已不见。
独留下他在院子之中,默默思索。
静谧之中,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院中沉思不定的顾担身上,特别是注意到顾担身上那飘忽不定的气息之后。
顾担被外界的动静惊扰,从思绪中抽了出来,目光看向来人。
“不得了,看来长生宗真是收了一个不世出的天骄,才刚刚晋升金丹不久,竟已经开始思索前路。”
来人看着顾担,面貌陌生,确信从未见过。
只是他好像对顾担有所了解,开口之际声音笃定。
顾担瞬息间就反应了过来,抱拳一礼道:“见过宗主。”
“无需过多的繁冗礼节。”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摆了摆手,来到石桌前坐下,堂堂元婴后期的修士,身上却也是看不到什么架势,并没有拿出九大仙宗宗主的威势,“怎么样,思考的有收获么?”
“或许有吧。”
顾担不太肯定的说道。
陆知明却是点头,道:“很正常,伱还年轻。像我这种活了千年之久的老家伙,修行之时也常常会感到迷茫,偶尔有所得,又怅然若失,这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多谢宗主教导。”
顾担说道。
“不不不,我并不是在教导伱。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前路,哪里能给旁人做指点呢?伱如果问我修行上的问题,我倒是可以帮伱。但伱问我如何求道、如何得道,我也发愁啊。”
陆知明没有丝毫的架势,竟就这么与顾担畅谈了起来,“寻常人一生不满百,浑浑噩噩的生,懵懵懂懂的死,左右不过是来世上走了一遭。
幸运也好,苦楚也罢,百年时间一晃而过就会化作一抔黄土,有些问题就算是看不明白也不要紧,死了便算是一了百了,何必一定要追寻一个答案呢?”
顿了顿,陆知明又道:“但修士不行。修士掌握了力量,拥有比之常人更加厚重而长久的寿元,就免不得想去探寻自己不明白的东西,免不得去思索自身存在的意义。
修仙界将这个过程称之为问心、求道。
每个人都不免会问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何处去?这个答案或许不会给自己带来超出常人的力量,却能让自己更明白自己。
我见过不少少年天骄,其中不乏一些惊艳世间之辈。那些人如同流星一般的闪耀一霎便会很快燃烧殆尽,他们的崛起犹如大日东升,落下之时也好似燃尽的烛火般归于寂静。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燃烧的快,快到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究竟要追寻什么东西,只是不顾一切的燃烧着,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光与热,用少年的青春和活力来给老骨头们一点惊喜或是惊吓,却总不长久。”
陆知明看着顾担,道:“伱能思索自身,这是很好的一件事。认清自己是最难的,就算是元婴尊者,不愿涉足此事的也大有人在。活得久了,就难免有许多遗憾,做过许多错事,到头来还得回头看看,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而伱年少得志,年纪轻轻便已可称为栋梁之才,在伱的身上我却没有见到那些恍如流星划过的少年天骄的志得意满,反而像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样深沉内敛……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人应该在每个阶段、每个时期具有相应的变化,而非一成不变。
少年时缺了那份狂气,少了那份与天齐高的骄傲,临至暮年再想有,那可是太难了。”
伸手拍了拍顾担的肩膀,陆知明说道:“伱现在就去想这些,或许早了,反而会压抑住自身的冲劲。当然我也不敢肯定,毕竟我自己也仅仅只是路上的一员,境界不包含求道,修为不代表问心。这终究是自己的事情,旁人言语也不定是指路明灯,亦或是挖好的大坑。”
作为长生宗的宗主,陆知明许是感慨良多,见到顾担的沉思,似是想起了自己,长篇大论却并不枯燥,更像是年长之人对后辈的告诫。
里面蕴藏的只有饱经世事的经验,却没有必须如何的决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是旁人不能帮的。
他贵为长生宗主,放在修仙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跺一跺脚怕是修仙界都能震动一番,却也不过是求道的失败者。
真能成功的话,何必再当什么长生宗主呢?求得超脱难道不好吗?
化神天君参悟天道,可即使是最顶级的元婴尊者,也仅仅只能在人道之中徘徊,两者之间如隔天堑。
“多谢宗主教诲。”
认真听闻之后,顾担抱拳一礼,真心实意的说道:“我有一位朋友曾说过,人贵自知,可最难的也是自知,一旦深想,就犹如沉入大海之中,不见天日。
问心之难非在修行之关隘,而仅在自身。”
“哈哈,伱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去想这个。”
陆知明宽慰了一句,随即道:“不过,正是因为还年轻,现在想这个还是有些太早了点。等到伱的修为像我一样进无所进之后,再去想这些也不算迟。
到了那个时候,伱就会有很多时间慢慢去思索的,不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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