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史万宝还在凄厉的惨呼,左手掌从虎口位置被斜向砍断,大股的血液迅速将地上染成一片紫黑色。
李道玄手腕抖动,将刀尖上的血珠甩飞,死死盯着两眼无神的史万宝,手中长刀已然高高举起。
“圣人诏令,老夫有圣人诏令!”史万宝突然如此大喊,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
薛忠冷笑道:“圣人诏令,命你史万宝陷淮阳王入重围不救,圣人诏令命你史万宝尽丧三万大军?!”
李善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了,这句话和自己两个多时辰前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身怀圣人手诏,你今日也难逃一死!”
李道玄身上衣衫破旧,发髻凌乱,脸上还有土迹,看似憔悴,但握着刀柄的双手青筋毕露。
李善轻描淡写的说:“本朝沿袭前隋,中书取诏,门下审驳,尚书奉而行之,如今哪位宰辅执掌门下省?”
“门下省侍中两人,以江国公为首。”薛忠轻声道。
“江国公?”李善笑道:“可是前陈后主之弟陈子聪?”
“是。”
“薛长吏,在下乡野村夫,不识朝中贵人,江国公秉性如何?”
薛忠扬声道:“江国公才学明辩,持身公正,常慷慨进言。”
这是在婉转的说,陈叔达性情火爆,但在东宫、秦王之间没有什么偏向。
李善一脸的人畜无害,上前几步,笑着看向史万宝,“原来原国公是矫旨啊。”
一旁的李道玄、薛忠都是眼睛一亮,而史万宝一怔后似乎都忘了还在流血的残掌,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没有经过门下高官官侍中审核的圣人诏令,理论上的确是可以算不算数的……史万宝所说的圣人诏令,肯定没有经过门下省。
换句话说,即使真的李渊诏令,大军之进止皆委于史万宝……那这份诏令也绝对不是明面上的。
李道玄只隐隐猜出了几分,而薛忠和李善就看的清楚了……前者是李世民心腹薛收的侄儿,后者是看过答案的穿越者。
两个月前,李世民举荐淮阳王李道玄出任河北道行军总管,圣人命东宫嫡系史万宝出任副手。
或许是圣人还是东宫都不希望看到秦王府一脉再立新功,也或许是后来和突厥言和罢兵后,东宫有亲征之意。
总之,很可能是东宫太子李建成私下向圣人求来的这份圣人诏令,使史万宝在河北战场不被淮阳王李道玄压制。
不然,身为尚书令的李世民绝不会不知情,绝不会不告知李道玄,而李道玄也绝不会放心自领精骑冲阵,而留史万宝掌军。
换一句话说,史万宝可以在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以圣人手诏约束大军顿足不前。
史万宝也可以在李道玄兵败身死,而自己力挽狂澜之后,拿出这份圣人手诏来确认自己的举动名正言顺。
可惜,李道玄兵败,而史万宝数万大军被突厥兵毫无悬念的击溃,三万精锐全军覆没。
在这种情况下,圣人手诏……李渊都未必肯认这笔账呢。
所以,李善才脱口而出,必是矫旨。
这个罪名能隐藏下博一战中的那些隐秘,至少在明面上……只是要牺牲史万宝。
下博一战,河北几乎全境皆失,刘黑闼再复洛洲,长安必定满城皆惊。
难道圣人、东宫会站出来告诉大家……史万宝身怀圣人手诏,所以顿足不前,使淮阳王身陷重围,使三万唐军全军覆没,使洛洲失陷,使河北沦陷?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瘦干矮小的身躯无力的倒在地上,大好头颅已然飞起。
李道玄丢下长刀,恨道:“夺嫡,夺嫡,便可如此行事?!”
身后的李善和薛忠对视了眼,李道玄虽然一解心头怒意,但也必然遭东宫暗恨,可能还会遭圣人冷眼……但同时,也被牢牢的绑在了秦王府这条船上。
县衙外,田留安苦笑着说:“还是凌先生看的准,李郎君亲自出城,果然另有所图。”
“之前你还替他担忧,得罪了史万宝……”凌伯嘿了声,“他早就准备好了。”
“淮阳王随秦王殿下扫荡中原,多立功勋,此番生还,李郎君实是有功。”田留安笑道:“今日本以为能回城就是万幸,不料李郎君还能换回淮阳王、薛长吏并数十将校。”
听到扫荡中原这个词……凌敬哼了声,当日虎牢关一战,他亲眼所见李道玄透阵而出,在大军阵后扬旗,以至于十余万大军溃败。
唯一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的马周站在一旁,在心里盘算李善今日从突厥轻骑出现后的一举一动。
几乎每个步骤都让人意外。
大战之前斩杀史万宝亲卫,毫不犹豫的杀入县衙从史万宝手中抢走欲谷设。
亲自上阵从突厥军中换回淮阳王,再到淮阳王直奔县衙,还没进门就已经拔刀在手……
当机立断,但也顺理成章,环环相扣,看似运道,实则严谨。
若不是有把握,李善如何肯在被突厥大军围困的时候前去谈判,而且还绕着弯子和阿史那社尔确认了交换人质的条件。
那时候,李善应该是通过阿史那社尔的态度,对欲谷设的身份有所猜测,同时那时候他也已经知道了史万宝已然在馆陶城内。
若不是有把握,李善如何会毫不犹豫的命苏定方杀入县衙,将欲谷设抢回来,并且那般羞辱史万宝?
那时候,李善已经确认有很大的机会救回淮阳王,而李善也确认李道玄对史万宝的满腔恨意。
那么,接下来呢?
马周正在猜测,门已经打开了,李道玄两手空空,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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