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用兵的确有独到之妙,几乎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正大光明的完成一次偷袭……但凡偷袭、伏击得手,往往不是因为地势,而是因为韬略。
阿史那·社尔转头四顾,周边的骑兵已经开始向四周驰去,迅速展开队列,这方面不需要颉利可汗下令,突厥人都知道无法和唐骑正面冲锋……但似乎有点来不及了。
“不能走!”颉利可汗断然道:“此时北走,必然大溃!”
阿史那·社尔默默点头,如果是八日前、五日前,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但如今先是铁勒诸部西去,其余部落北撤,断后的大军士气低迷,粮草不济,将官丧胆……一旦大汗北走,能不能生还五原郡都不好说。
此次颉利可汗举国来袭,号称拥兵二十万,其中铁勒诸部出兵三万,突利可汗携兵五万,其余奚族、拔野古、仆骨、同罗、回纥各个部落出兵数千不等,颉利可汗嫡系约莫在十万左右。
但攻打雁门关死伤惨重,五千王帐兵全军覆没在河东,猛攻顾集镇八日死伤无数,更连士气都低到谷底……跟着颉利可汗断后的也不过五六万骑兵。
如今只希望尽量展开阵列,舍弃顾集镇……唐军来援,首要的目标肯定是那位邯郸郡王。
接下来……阿史那·社尔突然身形一晃,颉利可汗转头看去,号角声隐隐可闻,那位和自己相爱相杀的侄儿已经引兵北撤,完全没有交战的意思。
也是,人家和唐皇签订盟约了啊!
颉利可汗双目赤红,侄儿这一退,东面几乎是无遮无挡……而唐军是分东西两面来袭的。
几乎就在片刻之间,顾集镇外已然大变,遥遥相对的突利可汗引兵北撤,西面的骑兵拼命横向展开队列,颉利可汗下令后方的骑兵试图向东遮蔽战场。
就在颉利可汗在心里盘算自己是往北稍退还是往东的时候,身边亲卫发出一声惊呼。
阿史那·社尔目瞪口呆,眼神呆滞,在他的视线内,顾集镇内城门大开,雪亮的槊尖探出城门,身着明光铠的雄壮将领趋马而出,身后跟着的是应该不多但看上去似乎无穷无尽的骑兵。
“大汗,走,走走!”
周边侍卫狂呼,距离顾集镇太近了,而且周边的王帐兵正在往东驰去。
但阿史那·社尔扯住马缰,咬牙切齿道:“不能走,不能走!”
颉利可汗浑身冰凉,他隐隐感觉到了地面在震动,甚至空气都在震颤,难道面前正在进逼的数百骑兵能造成如此声势?
当然不是,因为东面的突利可汗北撤,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张公瑾、张宝相率三千骑兵已近,万余穿戴者马蹄铁的马蹄踩踏在地面上,让整个平野似乎都在震动。
阿史那·社尔精通汉学,他记得数百年前,中原淝水大战,苻坚许诺后撤,试图半渡而击,但大旗移动,阵脚便乱,谢玄亲率精骑一举破敌,号称百万投鞭可断流的秦军就此败北。
这个典故,颉利可汗未必知晓,但这个道理,他肯定明白。
如果此时汗旗移动,被出击的唐军撵在屁股后面追赶,不说什么丢脸了,仅仅引发的骚乱就足以让大军溃散。
突厥虽有官制,但很简陋,作战时候的进退行止不听鸣金击鼓,只看旗帜,而这里全都是阿史那一族的人马,只有一面汗旗……突利可汗倒是也有汗旗,但这不是已经溜走了吗?
颉利可汗额头上迅速泌出大滴的汗珠,距离寨堡太近了,这是个致命的失误。
已经出城,隐隐排成队列的数百骑兵已经渐渐催动战马,李善脑海中什么都没想,他难得的陷入平静甚至是冷静,被逼入绝路的他的眼睛里只有不远处的那面汗旗。
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第六百三十一章 死战(下)
骑兵对阵,毫无悬念,先是互相一波箭雨,能射落几个是几个,这是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但守城日久,唐军似乎已经弹尽粮绝,除了张士贵引弓搭箭之外,其余人都尽量缩起身子,伏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加速向前,只在心里祈祷。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那是箭支射在铠甲上的声音,此次出战的八百骑兵,穿戴明光铠等各式铠甲的比例很高,毕竟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即使是普通士卒,也穿着能勉强抵御粗制箭头的皮甲。
“砰!”
李善在心里默算,这是第五支射在头盔上的箭了,背脊处似乎有些冰凉,应该是包扎的伤口裂开了。
那是前日城头血战时候一个突厥人赏的,要不是亲卫拼死拦了拦,只怕当时就要下黄泉了……或许是一段新的穿越历程的开始?
前方响起拖长的暴喝声,李善猛地直起身子,加速赶上,手中马槊长长探出。
短暂的惶然后,颉利可汗已经恢复了镇定,大声发号施令,周边的侍卫拦在身前,两支骑兵小队堵住唐军的正面冲阵,又急令后方的骑兵赶来相援。
只要能顶住这数百骑兵冲阵,甚至将其打散,颉利可汗就从容多了,不管是引兵向东,还是往西与大部汇合……总而言之,汗旗不再是软肋。
顾集镇中,主持大局,非张士贵不可,冲阵犀利,却首推薛万彻。
这位河北名将在此刻展现了冷兵器时代人形武器的巅峰实力,右手握槊,借着马力将一个手持盾牌的突厥兵顶翻,随即马槊横扫,五六个突厥兵措不及被扫落,右手持刀,横砍竖劈,人马合一,血花四溅之间,已然破阵而入。
跟在后面的张士贵、王君昊率骑兵呼啸而过,接替薛万彻冲在最前面,马槊、长刀闪烁间,将缺口略为扩大。
正常情况下,唐骑冲阵是职责分明的,首要破阵,其次扩大缺口,后补的骑兵主力才能从缺口源源不断涌入,凿穿对方阵营。
但今日不同,张士贵、王君昊只略为扩大缺口,即转为北向,薛万彻提起马速,再次冲在最前面,八百骑兵如离弦之箭一般,笔直的冲向了那面汗旗。
不大的缺口,两边都是突厥骑兵,唐军士卒只拼命向北,不愿纠缠,但也时不时被两侧的敌军刺落下马,被包裹在最中间的李善目光冰冷,只死死盯着那面汗旗。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李善在心里默默念叨,伸出拇指比划了一下,猛地高呼道:“准备!”
杂乱喧哗的战场安静了那么一瞬,除了最前面的张士贵、薛万彻、王君昊之外,其余的唐军士卒突然放下手中的长刀、马槊,从战马侧面取下一支已经上好弦的唐弩。
“放!”
数百长短不一的弩箭甚至改制的弓箭冲天而起,向着汗旗方向洒去!
哄然一声,战场恢复了喧闹了,李善清楚的看见一支弩箭穿透了汗旗,可惜没能射落。
八百骑兵冲阵,有死无生,但也不能只依仗武勇和绝望,李善、张士贵下令士卒从战场中收集弩箭,不够的用其余箭支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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