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李善赴顾集镇的共计五百余人,最后连同伤员,活下来的是只有一百三十七人。
顾集镇内,共计两千九百六十七人,坚守八日,轻重伤员三百一十二人,最后随李善出城死战冲阵的残卒有八百二十七人,其中阵亡三百一十九人。
整个顾集镇,一共只活下了八百二十人,其中将近一半都有残疾,因为所谓的轻伤员,那是不能行走的,或者不能持刀的。
太惨了,太惨了。
李善双目赤红,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心里只在想,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祭台上的李善久久不动,下面寂静无声,不知何时起风,将李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一行人悄然而来,苏定方、朱玮侧头看去,周二郎身后是面色凝重的崔信,再后面是略显拘谨的房遗直、张文瓘、李昭德。
崔信只向朱玮略略点头示意,视线在周围扫了扫,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几乎无一不带伤,也发现少了好些熟悉的面孔……
最幸运的是管理砖厂、铁矿的齐老三、周二郎,他们都没有去顾集镇,亲卫中其他的老人,崔信所熟悉的那些人中,只有王君昊、朱玮虽然有大小伤势,但终究无恙。
其余的……主管护兵的朱石榴战死了,当年护送李善从下博南下的范老三战死了,其族弟军中精锐斥候范十一被一箭射穿脸颊,虽然没死,但脸上留下了一个偌大的伤疤。
最早跟着李善的朱八左臂被砍断,曾经被李善救了一命的朱石头在冲阵时候落马,被战马踩踏而亡。
去年在马邑雪夜袭营立下大功的杜晓的左手齐腕而断,第一批正式被朱玮指派护卫李善的赵大,左腿骨折两处,站在那儿的姿势都略显古怪。
跟着齐老三来头的谭五、谭六兄弟战死在城头上,前朝跟着朱玮被募为骁果后来入东山寺的朱四叔在冲阵时被一箭射中面门而亡。
祭台上的李善缓缓转身,面容惨然,崔信细细看去,发现这位未来女婿极为憔悴,身形消瘦,步履蹒跚,只转身间,也显得摇摇欲坠。
但与此同时,崔信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李善另一个变化。
之前的李善像一块温润的宝玉,虽然也有展露锋芒的时刻,但即使是强行招抚苑君樟,也从容自在,即使言语如刀,却也温和。
但如今的李善形容憔悴,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闪闪,目光扫视,如若实质,令人汗毛直竖。
渐渐的,渐渐的,祭台周边,数以千计的百姓聚拢而来,即使乌云密布,天色昏暗,劲风突起,也不肯离去。
周二郎低声向崔信、房遗直等人解释道:“自塞外归来,郎君一直在霞市养伤,外人难以相见。”
“数年来突厥屡破河东,掳掠百姓,其中就数代州、忻州两地最多。”一旁拄拐的贺娄善柱叹道:“数万百姓因邯郸王而回返故土,此番殿下又大破突厥,何能不来拜谢?”
崔信放眼望去,百姓如风中小草一波一波的拜倒在地,在致谢将他们带回故土的邯郸王,在致谢那些为了护佑疆土百姓而战死在塞外的士卒。
房遗直、张文瓘、李昭德虽是世家子弟,见识不凡,甚至后两者在历史上官至宰辅,但也不禁为之神夺。
风越来越大了,李善缓缓走下祭台,李楷抢上疾步扶住好友,低声道:“崔舍人到了。”
李善转头看向崔信,嘴里却在道:“德谋兄,回京之后,小弟在霞市还有一份分润吧?”
“那是自然。”李楷有些诧异为什么这时候提起这事,他很清楚,好友看似爱财,但并不是那种将钱财挂在心头的人。
“顾集镇内,战死士卒,自有朝中抚恤,但亲卫因小弟而亡……”李善言语有些许哽咽,“霞市每月分润,还请德谋兄散之,伤者一份,亡者双份。”
李楷正色道:“自当竭力。”
崔信上前几步,扶住正要行礼的李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显然,朝中因此战而赞其名将,但未来女婿并不好受,甚至为之心伤,只看这憔悴模样与脸上那道浅浅的箭痕就知道。
当夜,李善不顾崔信的阻拦,不顾房遗直、张文瓘的劝说,大醉一场,泪如雨下。
第六百七十章 封赏(上)
清晨,外间还有淅淅沥沥的雨打屋瓦的碎响,李善张开双臂,让周氏和两个侍女替自己穿戴郡王服饰,自己专注的听着这如同天籁的声音。
据周氏和小蛮说,这两个千娇百媚的侍女是崔家送来服侍的,也不知道是张氏的意思还是崔十一娘的意思。
古代倒是有这种规矩,丈母娘提前送侍女过来试试未来女婿的成色……呃,不过李善已有美妾俏婢。
或者是为女儿争宠?
李善不去想这些,只记得昨晚两个侍女扶着自己回屋的时候,崔信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视线一转,李善轻叹道:“能生返塞内,已是大幸,还哭甚么。”
双目红肿的小蛮踮着脚尖,身上触摸李善脸上那道箭痕,忍不住又抽泣了几声,前日抵达代县,见到李善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泪美人。
周氏转到正面,小心的环上腰带,眼角犹带泪花,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别哭了。”李善伸手擦了擦周氏的眼角,苦笑道:“还好你二兄未出塞,不然……”
周氏皱了皱笔挺的鼻子,小声的说,“下次郎君带上奴家……”
“下次?”李善惨然一笑,如玄武门之变的类似事,自己或许不会犹豫,甚至身边的亲卫都会冒这个风险,但如此次一般的惨烈战事,实在不愿意再承受。
更何况,吐谷浑那边暂时安稳,那位长期逗留中原的慕容顺已经击败了其父伏允后立的太子,登上了汗位,为表诚意,慕容顺在去年末还曾经来长安觐见唐皇,就算再起战事,估摸也要很久之后了。
薛延陀还没建国,梁师都苟且度日,再往后大战应该还是对阵dt汉国,李善还没有决定……如果能斩下颉利可汗的头颅,实在是快意,但这一世战事还能不能如原时空中一样顺利呢?
考虑到如今dt虽然元气未失,但此番大败,很可能会加剧内乱,也不知道这一世出兵塞外,会是武德年间还是贞观年间。
但如果不解决夺嫡之争,只怕李渊纵有些信心,也不敢贸然发兵。
李善深深叹了口气,这时候外间传来张文瓘的嚷嚷声,“怀仁兄,怀仁兄!”
示意周氏和小蛮入内室,李善在侍女的搀扶下端坐在胡凳上,笑着看向门外,张文瓘、李昭德先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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