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突然抬头瞄了眼对面的裴世矩,不会是这老狐狸派人接触过了吧?
毕竟李善赖以成名的几场大战,张宝相都参加了,而且也都立功不小,也算得上是李善的旧部。
片刻后,张宝相吞吞吐吐的说:“启禀陛下,臣愿往朔州。”
“好好好!”李渊大笑道:“待得封赏之后,便遣你往朔州。”
李善有些莫名其妙,李渊突然问起张宝相,而且这么早就定下其去朔州任职……张宝相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在心里盘算了下,李善再次抬头看了眼裴世矩,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张宝相在三天前就已经回京了,东宫是有机会接触的。
而与张宝相同时回京的另两位将领,李客师那是秦王的嫡系大将,阚陵是吴王杜伏威的义子,向来不肯掺和这种事,就算有立场,那也很可能会站在李善这一边。
毕竟当年江淮叛乱,满朝皆言杀杜伏威,就是李善私下劝了几句,才使得杜伏威躲过这一刀,而阚陵也几次在李善麾下,政治关系不近,但私人情谊却很近。
换句话说,如果裴世矩要做手脚,只有张宝相这一个选择。
对视了片刻后,李善主动移开了视线,反复在心里盘算,张宝相或许只是个幌子,毕竟去朔州任职,与长安夺嫡局势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毕竟是覆灭梁国的大捷,从隋炀帝大业七年攻打高句丽,知世郎王薄唱着“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开始,到武德九年四月梁师都被腰斩,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或败或降,到这时候,大唐才能真正的说一句一统中土,李渊在凌烟阁设宴,遍召王公朝臣共贺。
毫无疑问,在窦轨没有回京的情况下,在李善去年自请解兵权回京的情况下,这场宴会的主角是赵国公苏定方。
李渊端坐在上首,左右两侧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前者后面是各位宰辅,后者后面是宗室子弟,得召入凌烟阁的将领大都是坐在宰辅后面的,唯独赵国公苏定方坐在了李善的下首位。
而李善却是坐在齐王李元吉的下首,李元吉坐在秦王李世民的下首……换句话说,苏定方的排位比淮阳王李道玄、赵郡王李孝恭还要高。
歌舞不断,美酒佳肴,李元吉那厮还起身旋舞,惹得李渊大笑连连,李善还特地向裴世矩投去一个眼神,这才叫谄媚……我还没到这地步呢。
直到夜幕降临,临近尾声,李渊才笑着问起苏定方,“记得去年就赐苏卿宅落,如今还与怀仁比邻而居吗?”
去年初苏定方晋爵赵国公,李渊赐下一栋宅子,在延康坊,距离延寿坊不远。
苏定方虽然没什么政治敏感度,但也知道轻重,没有去看李善,而是起身道:“当年得魏嗣王医治,老母幸而得活,臣许诺投李家为奴,虽魏嗣王视臣为友,但臣不愿远离……”
这话说得有些结结巴巴,这方面也的确不是苏定方擅长的,但意思大家都听得懂,当年李善救人后并没有将苏定方视为门下奴,而是视其为兄为友,而苏定方如今贵为国公,但此心不变。
李渊轻叹道:“因怀仁怀仁,故定方有义,此情当传后世。”
众人都开口赞誉,而李善却在腹诽,李渊这糟老头……苏定方都回朝了,你还有必要试探吗?
不夸张的说,苏定方卸任回朝,那他的重要性就急剧下降……太子那边估摸着都看不上了,毕竟柴绍节制北衙禁军,这位驸马都尉可不是通过罗艺、张瑾这些大将军去间接指挥的,而是绕过他们直接指挥张琮、宇文韶、李高迁这个级别将军的。
所以,虽然苏定方仍然是右监门卫大将军,但并没有什么实权……去年东宫那边注意到苏定方,而且还使了手段,那是因为苏定方那时候奉命节制北衙禁军。
等李善、苏定方、曲四郎、侯洪涛回了庄子,此次从军中回来的青壮、亲卫都已经安排好了,去年跟着李善出征的亲卫相当一部分是侯洪涛、侯晨那边的流民,当时房屋都不够,大半年过去了,房屋早就已经建好了,就连曲四郎、侯洪涛等几个有爵位的府邸都已经建好了。
虽是久别重逢,虽然久不见家人,但苏定方没有回家,而是沉默的跟着李善进了李宅,坐在了书房里,而凌敬已经到了。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上)
李善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致歉,毕竟这不是后世,不讲究唯物主义,扯谎扯到人家老人生病这种事上去,是很容易招到对方愤恨的。
呃,其实就是在后世,类似的事也会被人家骂,万一对方老人真的生病了,甚至病故了,搞不好都要赖到李善身上。
“是老夫出的主意。”凌敬也有些无奈,“已然查明,至少太子妃是见过你母亲的。”
凌敬也是实在没辙啊,不用这种办法,不足以禁足苏母,也不足以让李善取信李渊。
苏定方叹了口气,起身向李善、凌敬行了一礼,“母亲妄为……”
只说了半句话,只行了半礼,李善就起身拦住了,“你我一体,勿分彼此,此事虽然有碍,但好在查漏补缺,只盼定方兄勿要怪责凌伯……和小弟。”
听到最后那几个字,凌敬翻了个白眼,你还真要只让我来背这个锅啊,想了想老头儿补充道:“陛下那日与怀仁刻意提及你母亲,应是疑心已消,更何况定方已然回京,不会再有后患。”
向来镇定的苏定方却流露出沮丧的神色,叹道:“其实出征之前,刻意将家眷安置在李宅,某还嘱咐过了……没料到……”
凌敬与李善对视了眼,都知道苏定方的意思,东宫那边暗中与苏母来往,苏定方和他们都是知情的,只不过为了配合李善的政治立场,才没有采取断然措施。
去年率军出征之前,苏定方将母亲、妻子送到李客师家中,主要就是为了隔断东宫的手,还特地嘱咐了妻子李氏……但儿媳妇还真没办法管得住婆婆啊。
特别是李家那算是李氏的娘家,在娘家儿媳妇管着婆婆不得出门,不见外人……就算有长孙氏出面,那也很难办得到。
人家要去寺庙上香为出征的儿子祈福,难道还能担着不成?
苏定方沉默了片刻后再次叹息道:“大好局势,毁于一旦。”
对此李善、凌敬都没吭声,因为苏定方这句话没说错。
在百泉县那两个月,李善一直通过凌敬与李世民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在雪夜下萧关之后,更是遣派亲卫回了日月潭,最终才定下了李善自解兵权回京,以进为退,将苏定方推上灵州军主帅的策略。
只要苏定方能坐得稳灵州道行军总管这个位置,可以说一句,大局已定……呃,这个大局已定不是指秦王李世民的夺嫡,而是指李善。
计划中,苏定方在击败梁师都之后,将覆灭梁国、擒杀梁师都的大功让给窦轨,自己率军驻守灵州、盐州一带,在这种情况下,李善的安全就能得到保证。
即使太子起事成功,即使李世民被诛杀,只有李善短时间内能守得住日月潭,不管裴世矩如何劝说,就算太子李建成相信或者判定李善早就投入李世民麾下,也不敢将李善如何。
造反,苏定方估摸着是不会做的,但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原州刺史张士贵既是秦王心腹,又是李善义结金兰的兄弟。
如果秦王未被诛杀,而是逃了出来,苏定方能在三日之内率军进逼京兆,李建成如何敢将李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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