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翎沉默片刻,抬手推了推单边镜,回了句:“有点儿。”
第40章
“我也有点儿。”月鎏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东西离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
“怎么不去配副眼镜?”谛翎拉开了长桌对面的红木椅,神情随意地坐了下来。
月鎏金:“觉得碍事,反正度数也不是很重, 就没去配。”
谛翎了然点头:“哦。”
一个稀疏平常的话题结束, 尴尬的气氛略微缓解了一些,紧接着, 却又陷入了一段无声的沉默。
他们上一次相对而坐还是一千多年前, 正是那一次的对话, 同时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如今再度相逢,无可避免地会回想起那段混杂着是非与恩怨的过往。
最终, 是谛翎先开了口气, 语气真挚而诚恳:“感谢你替我除去了郁沧。”
郁沧,尊芙之弟,性情自大狂傲, 眼中容不得一粒沙, 视谛翎为死敌, 高呼他为窃位之贼。尊芙跳崖自尽后,郁沧便组织了前朝的遗部, 主导成立了复辟军团。其最大的本领便是封印之术。
月鎏金沉默许久, 抬眸,直视着谛翎的双眼, 气势逼人地质问道:“你是当真看不透那块玉佩的玄机?”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看透了, 却不想让她出来?
郁沧是谛翎登基之后最大的威胁和祸患, 郁沧一除, 谛翎便可以高枕无忧,大刀阔斧地施展他的宏图霸业,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掌握了他的那么多把柄,是除了郁苍之外的最大隐患,在他没有牢牢地坐稳帝位之前,怎能容她在这世间留存?狡兔死,走狗烹。
谛翎却神不改色,语气笃定:“当真不知。”
月鎏金不置可否,虽然她对谛翎的回答抱有七成的质疑,但谛翎此人向来心机深沉、密不透风,既然他都已经咬定了自己不知道,她也就不可能再问出其他答案了。
那一千多年的封印之苦,她只能自认倒霉。
轻叹口气,月鎏金又问了声:“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块玉佩的?在哪里发现的?”
谛翎事无巨细地回答说:“以往你领了任务离去后,最多时隔三月就会回来复命,但那次却许久未归,我担忧你遭遇了不测,便亲自去审讯了郁苍的部下,得知万崖雪山是郁沧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而后我便立即动身前去了万崖雪山,在雪域中地毯式搜索了许久,才在山脚下的深雪中发现了那块玉,虽然几番努力也没能探究出那块玉佩有何异样,但事关你的生死,我还是将那块玉佩带了回来。”
谛翎这人说话,永远是那么的好听悦耳、感人肺腑,就好像他真的是时时刻刻都在替你担忧、为你着想一样。
可他当初若是真的没有探出异样,日后又怎会将那块玉交给小铭呢?不过是时机成熟了,该放她出来了而已。
但在月鎏金刚破封而出的时候,对谛翎的怀疑并不大,甚至真的以为他探不出那块玉的玄机,毕竟,郁沧的封印之术已然登峰造极,这世间几乎无人能破其技。直到她见到了鹤秘书。
鹤秘书对她的出现丝毫不意外,侧面说明了,谛翎不意外。
所有“不意外”的前提都是内心有预期……月鎏金长长地叹了口气,回了声:“你倒是有心了,一直没放弃寻我。”她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表达感激,只是用一种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来了这句话,“其实那块玉并非是凶玉,杀不掉我,但我若是想在其内部主动寻死也是不可能的,唯一的破解之物只有后人之血,郁沧也不知我有后代,所以他才特意将那块玉藏在了雪山脚下,意图永生永世的埋藏我、困禁我,让我生不如死。”
谛翎微微皱眉,问道:“他既然已经被你杀死,你又是如何被他封印的?”
月鎏金轻叹口气,边回忆边说:“那一战,我和郁沧两败俱伤,没有胜者。他形神俱毁,我身负重伤。他死前用尽了浑身解数,一掌将我打入了他的封印阵内,但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在万崖雪山附近探寻到任何阵法的气息,落入阵中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郁沧竟然能够将阵型藏进阵眼内,阵眼便是那块玉。”
谛翎目光微凛,显然是出乎预料:“他的封印之术竟然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地步?”
只要稍懂阵法之术的人,都知道一个亘古不变的逻辑,那就是先有阵眼后有阵型,相当于先埋种子才会生根发芽,所以,阵眼必定属内,阵型必定属外。
一个阵法若是暴露了气息,也必定是从外部的阵型处开始暴露——大地之上,没有一棵树的根部是暴露在外的。
熟料郁沧竟然能够打破逻辑,将两者颠倒了过来,用阵眼掩盖了阵型的气息。
月鎏金轻轻点头,回答说:“纵使已经过去千年,我也敢说,这世上修习封印之术的人中,若是郁沧排第二,便无人敢自称第一。郁沧也很懂得万物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成的道理,所以,杀人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让人生不如死。”
月鎏金又解释说:“郁沧属仙族,体内运行的是仙气,凶物只能折煞他的力量。他若想让自己的封印之术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只能借助祥瑞之物,罪多也只能在其上雕刻一只凶兽,所以封印我的那块玉的本质是养魂玉。刚入玉佩的时候我几乎命悬一线,熟知在玉佩内昏迷了几月后,伤势竟然自行愈合了,神魂也比之前更稳固了一些。也正因如此,我就是想在玉佩里面自尽都不成,只能苦挨着度日。”
谛翎长叹口气,满含亏欠地说:“真是委屈你了。”
月鎏金戏谑一笑,语调讥讽:“往后的日子里,我闲来无事,只能潜心修炼,但滑稽的是,我被逼无奈地修炼了一千多年,出来之后竟然快要天下无敌了。”
谛翎又回了句:“倒是因祸得福了。”
月鎏金冷冷回道:“哪里有福?不过是拿自由和母女情份换来的。”
“也是。”谛翎又叹息一声,感慨不已,“祸兮福所倚,祸兮福所倚。”
“……”
话锋转的还怪快的。
真是好话赖话全让你给说了。
月鎏金这回没再给谛翎留情面,话里藏刀地回了句:“帝君,一千年,你还真是越来越会体谅下属的艰辛和不易了,也不知你刚刚发现那枚玉佩之初,有没有想到过下属的艰辛和不易?有没有想过我的家中还有一位年幼的女儿?”
谛翎并未露出不悦之色,也为露出歉然之色,沉默许久之后,回了声:“身在其位,不得已而为之。”
月鎏金用力地抿了抿唇,却没有反驳他这句话。事实如此,没什么好反驳的,现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去追究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实还有什么意义呢?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天下,也不是萦绕着她一个人转的。天道最大的公平就是人人都得承受一些冤屈和委屈,无论是神仙人还是鬼魔妖。
更何况,相桐和小铭也是发自真心地敬爱谛翎,视他为长辈、亲人,她若是公然与谛翎撕破了脸,将自己被封千年的真相公之于众,女儿和外孙儿该怎么办呀?岂非破坏谛翎在他二人心目中的形象?他二人一定会崩溃难过。再者说,谛翎也一定是真心待相桐好的,不然相桐结婚时不会让他去充当自己父亲的角色。
世间安得双全法,相桐和小铭也不该被过往的恩怨影响,所以她必须忍气吞声,不然她当初为什么要替谛翎杀人呢?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够远离是非。
最终,月鎏金长长地叹了口气。过去的岁月既然无法改变,就当是黄粱一梦吧,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也该学会和命运和解了。
她现在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你是什么时候去找的相桐?”
谛翎如实告知:“在我找到那块玉佩之前就已经把她接到天庭了。”
“她也愿意跟你来?”月鎏金不信自己的闺女对外人这么没有防备心。从孩子懂事起她就教育她,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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