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禄怔怔盯着花根看,果然看到了许多米粒似的细长之物,若不是姜洄说是虫尸,他还分辨不出来。
“福蝶蝶翼?”嬴禄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祭典之事,是由宗伯大人主持,鉴妖司并不干涉。不过那些花灯已经逐水而流,郡主这么问是何意?”
姜洄把昨日与晏勋说过之事重复了一遍,嬴禄的脸色才凝重起来。
“您的意思,是花灯上的蝶翼虫卵被孵化,导致了朱阳花提前开放,与寄魂草混合在一块,才致使陛下与诸侯公卿身中奇毒?”嬴禄意识到严重性,不由也重视了起来。贵族中毒之事固然是要查,但事分轻重缓急,鉴妖司此刻将更多的精力都投入到对妖王修彧的追捕之上,尚未有人发现朱阳花逆时开放的原因。“这会不会是凑巧?福蝶蝶翼用作祭品并不稀奇。”
“既然有疑点,便不能用巧合之说来搪塞。”姜洄皱了下眉头,感觉这个少卿有一种混日子的敷衍,不过这也是大多数贵族的现状。他们几乎从生下来就决定了一生的轨迹,奴隶生来低贱无法改变,贵族生来高贵也不会轻易被罢黜,事情做得好与做不好都是一样的结果,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费力。
“郡主说得是,我这就让人去查清这福蝶花灯是由谁负责,又是从何而来。”嬴禄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笑得十分恭谨,他挥挥手,招了人来,当即便下令沿着这条线索追查。
姜洄冷眼看着,目的达成,她便也无所谓对方怎么想了。
“郡主放心,若有发现,我们会立刻回报。”嬴禄笑呵呵地说,言下之意便是送客了。
但是姜洄恍若未闻,她点了点头,说:“我便在这里等着吧,正好我还有事要查,鉴妖司的密阁在哪?”
嬴禄闻言一怔:“密阁?那可是存放甲等机密的地方。”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看。”嬴禄刚要出言拒绝,姜洄便亮出鹤符,“陛下许我查案,任何人不得阻挠。”
嬴禄看到鹤符,急忙行了个礼,这才不甘不愿地带姜洄进了密阁。
姜洄点了两盏油灯,便让嬴禄把她需要的卷宗都搬到跟前,嬴禄搬得汗流浃背,苦笑道:“这么多,郡主看得完吗?”
姜洄正翻看各种密报,头也不抬地说:“看不完明天接着看。”
嬴禄诧异地张了张嘴,却不敢多说什么——他虽是赢家的人,但玉京八姓中,赢家势力最弱,姜家如日中天,他可不敢去惹姜洄不快。
深入鉴妖司,这对姜洄来说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无数玉京的秘密正对自己敞开。
她早知道夜宴台妖袭一案背后的主使,但还是需要找到证据来指证。不过这也不急于一时,她更想借这个机会看清玉京的阴影。
鉴妖司密阁是一座堆满了秘密的宝库,姜洄沉浸其中,浑然忘了时辰。直到左眼晃了画面,她才意识到夕阳正在坠落。
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左眼看到了一桌的珍馐美食,而坐在对面的正是祁司卿。
姜洄勾了勾唇角,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自己说的话她还是能听进去的。
——你亲近他就能找到机会……但不能让他亲近你。
她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最后是这么说的,不过昨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后来她睡得极沉,险些误了来鉴妖司的时辰。
姜洄亲自进了一趟鉴妖司,才感觉到祁桓掌控的鉴妖司与姚泰治下的鉴妖司有天壤之别。鉴妖司的威慑力,更多是在祁桓手中立起来的,他亲自在玉京织出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令百官与妖族皆十二分的忌惮,而现在的鉴妖司,司中上下看似忙碌,却都是瞎忙。
做官的人不做事,做事的人不做官。异士虽有过人之处,但没有贵族的身份,没有上三品的实力,依旧是要当牛做马。
小姜洄若能从祁桓身上入手,进入三年后的密阁,那就是最好不过了。正好祁桓以为她失忆,对她没有防备。
姜洄走出鉴妖司,登上候在门前的马车。
夜幕笼罩玉京,车厢中燃起了一盏青铜灯,灯火如豆,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
从鉴妖司回高襄王府的车程要小半个时辰,姜洄正好闭目养神,梳理今日所见所得。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忽然外面传来车夫戛然而止的惨叫,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
姜洄心头一跳,睁眼看向门外,没有多想,手已经按在了琅玉鞭上。
一阵阴风拍在了车门上,仿佛要将车门拍开,但这车门却是向外开的,阴风阵阵拍打车门,并不能将车门推开,反而将车门关得更紧。阴风穿过车门的缝隙,发出刺耳的尖啸,似鬼哭一般。而门板缝隙之间,一道白色的身影时隐时现。
姜洄手心发凉,心跳如鼓,她知道躲避无济于事,牙一咬,抬脚踹开了车门,与此同时,琅玉鞭已朝外挥出。
赤色的长鞭打中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只听到刺啦一声,那白色身影便一分为二。
姜洄愣了一下,看着在阴风中飘荡的两半人影。
那是一个六尺高的纸人,只有薄薄的一片,脸上画着潦草的五官,却还是能看得出来眉眼,只不过此刻脸也分成了两半了。
那纸人的五官竟能看出表情来,似乎接受不了自己被撕成两半,它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薄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暗巷深处传来一声沉哑的低笑:“让你不要吓她的,非要自讨苦吃。”
姜洄猛地抬头看向声音来处,那两半纸人也朝来人飞去,一左一右地贴上来者的手臂,仿佛是在委屈哭诉。
姜洄又惊又喜,唤了一声:“先生……”
来者手提孤灯,灯火忽明忽暗,只堪堪照亮了身前半步,颀长的身形融入墨色般的夜幕里,形如幽魅,面容难辨,仿佛传说中行走于阴阳之间的勾魂使者。
直到走近了,才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纪,不像时下玉京的贵族一般以玉冠束发,长发只用一支木簪随意地绾起,些许垂落于鬓角,更多披散于身后,显得不羁随性。他五官极为深邃,鼻峰挺拔,双目微凹,眼眸狭长而幽暗,宛如危崖之下的深渊,行走间鬓发拂动,左耳上碧绿的耳铛若隐若现,给那张英俊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妖异与神秘。
“徐恕先生。”姜洄上前两步相迎,行了个礼,“许久未见,先生安好。”
“我说过,我只是送了你几本书,不算师徒,见我不必行此大礼。”徐恕淡淡一笑,又别过脸看向蹭着自己手臂的纸人,“你如此顽皮,竟把车夫吓晕,这次不帮你补身体了。”
纸人僵了一下,随即便飞离了徐恕,贴到姜洄身后,一左一右半张脸搁在她肩膀上,做出撒娇的模样。
姜洄哭笑不得,她也没想到是徐恕的纸人在故意捉弄她。
“你帮我在这看着车夫,我和先生说会儿话,我会帮你求情的。”姜洄笑着说道。
纸人登时立了起来,肉眼可见地欢欣雀跃,它一扭一扭地飘向马车,乖巧地贴在车门上,还朝姜洄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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