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姜洄花了几乎一整天时间,看遍了鉴妖司的核心机密。鉴妖司的据点、暗桩、名录,她都熟记在心,有许多名字都在她想象之外,因为据她所知,这些名录上的人,本都该是一些死人。
但现在她才明白,鉴妖司干的许多事本就是得罪人的,既得罪了妖族,也得罪了人族,大多数身怀神通的异士并不愿意加入鉴妖司求取上升之路,因此鉴妖司能用的人,一大部分都是恶名昭著之辈,这些人受到正道异士追杀,不得已只能投到鉴妖司门下,由鉴妖司开出一道告示,让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变成死人。
死人办鬼事,这便刚刚好,鉴妖司中将这些人称为——鬼差。
鬼差都是见不得光的,他们为鉴妖司办事,鉴妖司庇护他们性命,算是互惠互利。因此这些人虽然有些本事,却没什么傲骨,不过都是些苟且卑鄙的恶鬼。
恶鬼最怕的东西有两样,一是鉴妖司卿的司卿令,二是帝烨的鹤符。如今鉴妖司卿姚泰受伤停职,鹤符便是司内至高无上的存在了。
身为鉴妖司的暗桩,柳芳菲自然也是消息灵通的,昨夜姜洄救驾有功,被赐了鹤符一事,外界或许还不知道,但鉴妖司的人没有不知的。
柳芳菲想到先前自己的不敬,只怕惹恼了姜洄,急忙卑躬屈膝谄媚讨好:“不知是郡主驾临,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不要怪罪。”
姜洄越过柳芳菲,向前走去,坐在了她先前的位置上。
在这个位置上才能看清,原来柳芳菲面前的桌子上刻着的是一幅幅人体图像,正面背面侧面,不同角度,各个部位,所有细节都刻得十分清晰。而桌上还有一些筹码模样的牌子,翻开的一面写着不同的字样,有的是肝,有的是肾,甚至还有心脏。
姜洄把玩着那些筹码,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听说柳坊主原是名医,也是仵作,后来升为七品术士,精于巫医之道,赌命坊那些输了命的异士,经过你的巧手,都分散成不同部位,进了京中贵族的身体里了吧。”
这就是赌命坊,来到这里的人,多半是身患重疾,或者身上哪个部位出了问题需要更换的。有的人需要腿,有的人需要眼睛,甚至有的人需要心脏、大脑……
在这里,你能找到匹配的人,与他进行一场赌命,赢的人,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器官,从此获得新生。
输的人却会失去一条命。
赌坊并不是善堂,他们从输家身上摘下器官给赢家,而剩下的所有器官便归赌坊所有。一个失去了两种重要器官的人,活着也和死了无异。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赌博,也不是所有人的肢体器官都能移植到旁人身上,唯有异士的身躯开了十窍,接受过灵气淬炼,才能拥有远胜常人的活性与力量。
因此,这里是异士的生死轮回之地。两个人进来,一个入生门,一个入死门,以命为注,愿赌服输。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对赌命坊赞不绝口,称之为活神仙。当然,说她是活阎王的,都走不出这扇门。
柳芳菲之所以会被称为不老妖姬,是因为她为了常驻美貌,将活人的脸皮扒下为自己换上。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因此丧命,此事引来官府与民间异士的注意,柳芳菲也上了诛邪榜。
走投无路之际,她便主动投向了鉴妖司,靠着自己的一手绝活,背靠鉴妖司,在鬼市干起了赌命的勾当。普通人的五脏六腑,贵族们自可从奴隶身上取,但是十窍异士的器脏,却是十分难得。有赌命坊的货源,有柳芳菲的手艺,如今贵族们是越发延年益寿了。
姜洄垂下眼眸,掩饰眼底的杀意,似笑非笑道:“难怪姚司卿一把年纪依旧矍铄,这其中当有柳坊主的功劳。真不愧是移花接木,妙手回春啊。”
柳芳菲还当真以为姜洄是在夸她,便陪笑道:“不敢居功,都是分内之事。郡主驾临,不知道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武朝贵贱分明,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士为最末,纵然是异士,也不例外,唯有上三品的异士,方能显出殊荣,得封卿大夫。如今世间公认最强的异士便是高襄王,有人称之为超一品,因为世间有数的一品异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同为异士,柳芳菲如今也不过是七品术士,而一旁壮汉则是八品力士,姜洄即便没有鹤符在手,地位也远高于两人,他们丝毫不敢怠慢。
“赌命坊是鉴妖司安插在鬼市的暗桩,这里发生的事应该瞒不过你们的耳目。”姜洄微微倾身看她,“三日前,鬼市上出现过一个妖胎,你应该知道。”
柳芳菲一怔,随即答道:“知道知道,郡主可是对那个妖胎感兴趣?可是那妖胎已经被人抢走了。”
“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一些。”姜洄说道。
柳芳菲便细细道来:“妖胎是鬼市一个贩子从猎妖人手中千金买来的,那猎妖人据说是从南荒逃来,身上中了妖毒急需银钱买药,这才让贩子捡了便宜。不过猎妖人似乎是中毒太深,没等到解药就毒发身亡了。前几日那贩子趁人多便挂出妖胎出售,以为竞价能高家卖出,没料想竟有人胆大包天,趁乱抢劫。也不知道是谁首先出手,可有人开了这个坏头,其他人便也都不守规矩了。”
柳芳菲说着顿了一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壮汉说道:“二八,那天是你跟着的,你跟郡主汇报一下情况。”
二八是那名力士在鉴妖司中的编号,他恭恭敬敬地回禀:“那日参与抢夺的有七个人,三死四伤,死的三个都是猎妖人,而受伤的四人都已逃之夭夭,妖胎也不知道落入谁手中。”
姜洄问道:“那三具尸体此刻可还在赌命坊中?”
柳芳菲答道:“正是。”
猎妖人也都是异士,他们开了十窍,自悟神通,或者拜了散修为师,不愿意受到官府的约束,便以猎妖为生。妖兽身上的皮毛鳞甲都是宝物,若能猎到一只卖掉,少则数十金,多则上千金,足以让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过这些猎妖人自恃本领高强,不只是猎妖,也常干杀人越货的不法勾当,武朝对猎妖人的态度向来不善,他们也只能在鬼市这种地方偷偷摸摸进行交易。
那一夜三名猎妖人死于混战,柳芳菲自然不会放过这三具尸身。对旁人来说这或许无用,但对柳芳菲来说,那也是三具宝物。
姜洄站起身来。“带我去看那三具尸体。”
柳芳菲虽有些不解姜洄的意图,但还是恭谨地在前面带路。
赌命坊从外面看似乎占地不大,但这房子却是往下挖的,看似两层的小楼,下面还藏着两层。
越往下便越觉得冰冷,空气中也弥漫着诡异的气味,似乎是用什么药草来掩盖血腥。
柳芳菲推开地底深处的一扇小门,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阴暗的房中便摆放着几具尸体。
柳芳菲指着最里面的三具说道:“那三具尸体便是抢夺妖胎的猎妖人。”
姜洄刚要抬步进入,肩上便微微一沉,一股暖意包裹了全身。她回头看去,见是祁桓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此处四个活人,只有姜洄一个人是凡人之躯,她虽忍住了寒颤,但微白的唇色还是出卖了她。
姜洄拢了拢披风,接受了祁桓的关怀,却没有多言谢意。
“柳坊主,你解剖过这三人了?”姜洄走进一看,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人腹上的针脚。
柳芳菲解释道:“正好前几日有贵人需要一个肾脏……”
姜洄皱了下眉头,目光在三具尸身上逡巡。
“你原先是仵作,能看得出来这些伤口是什么造成的吧。”姜洄问道,“比对三人身上的伤口,应该能知道当时在场的另外四人使用的是什么武器。”
柳芳菲愣了一下,她验尸只是为了看还有什么器官能用,可没想过去找另外逃走的四人是谁。虽说妖胎珍贵,但她又不缺钱,不至于浪费那么多精力去寻找一个不确定性的结果。
“我先前验过尸身,都是一些寻常刀剑之伤。”柳芳菲敷衍了一句,又上前两步仔细比对三具尸身,“这三人使用的武器都是剑,不过剑厚薄不同,剑伤也有差异。三人身上都有彼此的武器留下的伤痕,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刀伤,一种暗器……咦?”
柳芳菲也意识到违和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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