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这里等了她许久,甚至开口唤过她了,不过没进到她耳中,也没进到她眼里,更别提心里了。
祁桓回到自己的院中,景昭便住在院中的另一间小屋。祁桓进门时,他整个人绷直坐起,戒备地看着对方。
祁桓神色冷淡,漠然说道:“郡主让你好好休息,你不必如此戒备,这里没有人会对你不利。”
景昭愣了一下,身体却没有丝毫放松。
高襄王的名声响彻八荒,但是高襄王郡主为人如何,知道的人却很少。景昭已经想不起来对方的容貌了,当时他身心俱疲,浑身伤痛,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醒来后也只记得是在畅风楼遇见了姜洄,她说他与什么案子有关,接着便将他带回了王府。
景昭并不知道畅风楼分为内三楼与外三楼,外三楼乃风雅之地,并无风月之事。而他是被卖到了内三楼,目睹耳闻的都是淫声浪语,心中自然对出现畅风楼的贵族小姐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更何况……
方才有个侍女送饭过来,他见那姑娘圆圆脸蛋,面容和善,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与他同住一个院落的俊美男子是什么人,看衣着气度似乎十分尊贵。
“王爷早就给府里的奴隶都脱了奴籍啦,不过祁桓是郡主带回来的,目前是府中唯一的奴隶,不过应该很快就不是了。”那个叫夙游的侍女笑容亲切,眼神暧昧,“郡主十分宠爱他,你可不要得罪他。”
景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那不就是男宠吗?
难怪他在祁桓脖子上还看到可疑的红痕,那不就是那个……
现在他跟男宠住一起,难道要成为另一个男宠了吗……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堂堂景国王子,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姜洄又在梦中进入了那片迷雾,看到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那张脸——只是多了三分青涩与清澈。
“时间紧迫,你听我说!”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就在小姜洄发怔的时候,姜洄已经继续把话说下去了:“你明天去把祁桓扳倒姚氏的所有罪状找来,尤其是那些物证人证所在。还有,我要知道鸢姬的结局。”
“鸢姬是谁?”小姜洄问道。
“现今鉴妖司卿姚泰的姬妾,祁桓便是从她口中找出了姚氏通妖的罪证。但是……如今鸢姬似乎并不愿意开口,生怕连累于她有恩的姚氏长公子。我不知道祁桓是如何说服她同意出来指证,不过即便她不愿意作为人证,只要我能找到足够的物证,一样可以扳倒姚泰。”
姜洄原来心存复仇之志,但心思全在祁桓身上,只知道他找到了鸢姬,挖出了姚氏通妖的诸多罪状,却没有留意更多的证据细节。如今鸢姬犹豫不肯配合,她也有其他途径可行。
姜洄握住小姜洄的肩膀,语气郑重道,“这件事不是秘密,阿父书房中应该就有卷宗记录。事态紧急,你明早便去查阅。”
小姜洄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又听姜洄急切追问:“徐恕仍然没有与你联系吗?”
小姜洄摇了摇头。
“我昨天见到他了。”姜洄眼神一凛,“我怀疑他有问题……他这时候本不该出现在玉京的,他说他来玉京是为了寻找妖后瑛招的妖胎,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说的是实话。我这三年来也从未听说过妖胎的存在。”
小姜洄不解问道:“先生为什么要骗你?”
“我也不知道……”姜洄语气凝重,“回头去看这些人,我只觉得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疑云。我怀疑我们身上的变化与徐恕给我的摄魂蛊有关,便找了个借口向他问起摄魂蛊之事。”
当时姜洄只是问他,是否有什么蛊虫可以控制另一个人的心神,让那人成为自己的傀儡。
徐恕听了这话,奇怪地看了她几眼,笑着说道:“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我最近确实在炼制一种类似的蛊虫,打算取名为摄魂蛊。”
姜洄没有追问,他炼制这种摄魂蛊的初衷是什么,但又一丝疑虑种在心底。
她待徐恕喝到七分醉,才迂回地问起,这世上是否有巫术能让人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徐恕晃着酒杯,懒懒笑道:“你怎会有这种奇思,可是在开明神宫见到了烛幽巫圣?”
姜洄却是一怔,不知道他为何提起烛幽巫圣,但既然徐恕这么说,她便也顺着他的话语点了点头。
“这天底下没有一种力量能让人在光阴之间穿梭,没有。”徐恕重重地重复了一遍,竖起食指指向苍天,“但是,天外天却有。时间是天道的权柄,而能共享此权柄的,只有源自混沌本初的两件至宝,在天,为天命书,在地,为混沌珠。他们凌驾于万物之上,他们,是规则也是因果,这样的力量,就连神族在他们面前也只是蝼蚁。”
“那你方才说烛幽巫圣……”姜洄回想往日所学,“她能看见过去,也被称为‘过去神’。”
“是啊,传说烛幽巫圣手提莲花灯,能照亮一切幽冥,见亡者,见过去。”徐恕慨然一叹,放下了酒杯,“不过那些都是传说,我在古巫传承上见到的,却不是这么写的。”
徐恕幼时误入古巫遗址,那座荒废破旧的传承之地记载了上古巫族的许多秘密,不过年月久远一半已经模糊难辨。
徐恕回忆起那面模糊的石板,缓缓说道:“烛幽巫圣并不是‘看见’过去,而是真正地回到了过去。”
“可你方才还说,只有混沌之力可以穿梭于光阴之间。”姜洄忍不住打断了一句。
“我没说错。”徐恕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就像看待一个充满好奇的学生,“只有混沌之力可以穿梭于光阴之间,改变因果。烛幽之力可以回到过去,却无法改变因果。”
姜洄脑仁酸胀,面露迷茫。
徐恕放下了酒杯,不知如何手中便出现了一张雪白的纸。武朝如今著书写字仍是以竹简为主,这种纸张极其珍贵难得,也只有像徐恕这般厉害的巫者才能轻松造纸。
他捏着薄薄的白纸,“我们这个世界,便像这张白纸一样。”说着又用两指沾了点深色的酒液,随意地洒落在纸上,“而三界众生,都是这纸上的水墨,强如上界神明,弱如凡间蝼蚁,都无法挣脱这张纸的束缚。但是若水墨太多,超出了这张纸的承载之力,这张纸便会破。”
徐恕提起酒壶,往下倾倒,酒液如注,浸透了纸面,最终白纸吸附了太多的酒液,不堪其重,变得软烂残破。
“这便是天道所说的,盈则亏,满则溢。而天命书与混沌珠存在的意义,便是保证这张纸不破,至于这纸上是水多一些还是墨多一些,都不重要。”
徐恕淡淡笑着,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地上,又重新拿出了一张白纸。“假如这天地众生便是纸上水墨,而你我二人便是天命书与混沌珠,那你看众生,与众生自观,便是截然不同。纸上众生无论如何都没有力量去改变这张纸的形状,只有纸外的你我能够做到。”
徐恕说着便轻松地将纸对折,倒扣在桌上,形成一个三角,稳稳地立着。
“混沌之力,乃因果之力,这也只是对天地众生来说,因为我们的命运轨迹只有向前,因在前,果在后,而对于混沌来说,没有前后,也没有因果,这张纸可以被随意地曲折,可是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因果的变化。烛幽之力,与混沌之力不同。”
徐恕抬手提起案上的青铜花灯,靠近那张倒折的白纸,桌上顿时清晰地出现白纸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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