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将明。
坊巷间,更鼓声已渐次敲响五回,慕府怡芫阁中猝然传来声怒喝。
“二娘子人呢?人呢?”
阁内使女面面相觑,面对暴怒又饱含无奈的郎主,缩着脖子压根儿不敢吱声,只有舜华同舜英怯怯地递上一封二娘子临走前留下的信笺。
慕成瀚面色不善地拆开信笺,一字一句认真阅览,结果气得怒极反笑,当即把信笺递给满脸忧惑的杜若浅。
‘耶娘容禀,如今万事风波已平,重归旧日安宁。不肖女心有一夙愿未偿,想于出嫁前夕去过上一段山水田园的宁静生活,为不使家中诸人惜别不舍,故同月桓夤夜启程,特此留信一封以慰耶娘之心,不肖女自当珍重,万望勿挂!’
“俩孩子既在一块儿,夫君又何必担忧呢。”
折好信笺,杜若浅高悬的心踏实落回原处,在她看来月家那孩子成熟冷静兼且武艺高强,完全可护女儿周全。
若真是这样,他更加担心!
慕成瀚难掩焦躁一直踱来踱去,直踱得杜若浅两眼发晕,耳闻他怒捶黄花梨木几案的响声,同恶狠狠的叱骂:“月桓那厮居心不良,拐走了我的乖女,日后我必要好生治他一治!”
“啊欠!啊欠!”
某乡野池塘间,兀自逍遥垂钓的月桓扶着箬帽沿接连打响好些个喷嚏,吓得刚咬上饵的大鱼匆忙游走,袅袅娉婷立于旁侧的芳漪收了竿,抬手压压帽沿,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定是我阿耶在嘀咕你。”
揉完鼻子,月桓弃了钓竿,直接探臂扣住芳漪的腕子,用力一拽,稳稳当当将人捞入怀,眸色幽沉地端详着她。
“且跟我说实话,为何要拖延成亲的时日。”
风轻天蓝,皑皑流云缱绻飘过天际,芳漪头枕在他的膝上,伸手揽住那劲瘦窄腰,仰面温柔一笑,纯然婉丽的颜容无比娇美,目光里怀着几许憧憬。
“同你成亲固然是愈早愈好,可是……我希望能够在天界亲人们的见证和祝福下,与你拜堂成亲,所以你可明晰我的苦衷。”
少女弯起唇角,阖上眼帘,静静感受着广袤天地间的安详,感受清风拂面,感受旷野花木的芬芳。
轻轻在少女的乌发间烙下一吻,月桓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盯着怀中人,抚过她微乱的鬓发,如未记错其他三位帝姬、灵越神女并启珩亦在凡界历劫,不妨去……
“你想什么我很清楚,别去找她们。”
“为何?”
不找,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成亲?
“各人呢,自有各人的命数,与其费尽心思去寻觅,莫不如顺其自然。待时候到了一切皆会水到渠成,说不准某日因缘际会下,大家能够再度相遇,或许那时她们也会各自成就一段不凡的人生……”
流云合拢,二人依偎相拥。
芬芳落红自天际飘曳而下,铺满乡野田埂更铺满心房,缓缓阖眸,就且沉浸在这甜蜜馥郁的幸福中。
明景三年,三月初一,长安城郊诡雾森林踪迹全无,只余月羡满地,芳馨不散。
三月初三,绥州天降落红,芳华艳艳,视之吉兆。
—《大应异闻志》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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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漪卷》至此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一篇本卷的番外。
第44章 番外(芳漪卷)
五界之中有一处娑碣城,坐落于冥界荒原极西的僻壤,与妖界戈罗州仅一河之隔。
传说,万万年前一员妖界猛将率领上百精兵叛逃至此自立为王,靠着掳掠冥、妖两界边城的子民一步步壮大了声势,等到残暴嗜血的恶名远播,将将收拾好各自手中烂摊子的两界之主腾出手要处置娑碣城主的时候,才惊觉为时已晚。
娑碣城地貌奇险,易守难攻,占据了天然优势,兼且城主骁勇善战部下更是以一敌百,再加上熟知妖界这一点,击溃了冥、妖二界数次的诛讨,哪怕是一河之隔妖界兵卒也无法再进一步,冥界亦然。
刚刚结束了纷乱内斗的冥、妖二界之主,深知再也禁不起任何耗损,与其一直损兵折将,不如撤兵戍边增派人手保证边城子民的安全,既然动摇不了娑碣城,索性放任自流,依照娑碣城主暴虐的性格迟早会自食恶果。
果不其然,在五百年后的某日一语成谶,娑碣城副将趁城主宴饮作乐之际将之诛杀,血淋淋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新任城主结束了残虐无度的统治,订立了一系列法条,使龙蛇混杂之地出现一丝新气象,延续至今朝。
同时,娑碣城在万万年之前形成的市集亦流传至今,称得上五界中规模最大、售卖类目最全的市集。
市集每月逢初五开市,五界中人可任意买卖无法条规限,使得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从这里找到了销路。
值此初五开市,娑碣城中来往的五界中人愈发多了起来,热闹氛围将这方僻壤渲染得一片嘈杂。
自城中央一路向西至涉水河畔支起了一个又一个布棚子,棚上串满熠树莹亮灼灼的花和叶。
每个摊子前还悬起两盏奇妙的蝶灯,纱笼内各装有一只巴掌大小的蝴蝶。
它是娑碣城独有的一种凝辉蝶,蝶身呈黑褐花纹,蝶翅交杂着淡金纹路,通体能散发出溢目光彩,与熠树花叶之光交相呼应,照得城里城外恍如白昼,逛市集的人挨肩擦膀,不时停住脚步看有否心仪的东西。
一块儿混于诸多搭着棚子的露天空地上比别处更要热闹,左一层右一层围满了看客,个个儿瞪大了眼抻长了脖子去瞅。
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妖,踩着一把旧木凳站在高处,掸了掸花里胡哨的袖摆,遥指向身后罩着黑布的十只铁笼子,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陶七在此给诸位道好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儿的货一个赛一个的好,诸位可要看仔细了,若错过便再无喽。”
等吊足了看客们的胃口,人群中传来不耐烦的催促,男妖陶七笑着命人推出了一方六尺长的琉璃水缸,里面是一条活色生香的鲛女,赤色鱼尾的鳞片华光流转,婀娜窄腰间系着洁白贝壳串成的链子,上半身披着鹅黄鲛绡织成的衣服,薄而轻。
细腻颈间挂着一枚小小的海星,卷曲及臀的乌发缀着拇指大的明珠,面容美艳,肌肤赛雪,神情惊恐而胆怯,乌瞳中含着泪欲落不落,别有一番楚楚风姿,直叫好些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
“美人如玉,我见犹怜。”便是身为女子的芳漪也不禁多觑两眼,发出喟叹:“鲛人一族尤是鲛女歌喉婉转,启齿吟唱可绕梁三月,煞是动听。”
闻言,月桓侧目盯了她满是憧憬的面容须臾,正逢凳子上的陶七清嗓叫出售卖底价,“这条南海鲛女一万玉精起!开始竞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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