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等一的好茶,二位人才硬折腾出难喝的滋味,简直暴餮天物,糟蹋了茶叶和茶具,之前还希冀二人能自省吾身,结果……
他的期望终是白瞎。
“水芙姐姐,有贵客登门。”
使女蹬蹬跑来,气喘吁吁地呈递一封拜帖。
照理说娘子一路隐匿行迹入长安,知之者甚少,莫非是……
水芙心生惊疑,隐隐有了种猜测,不敢擅自定夺,徘徊水榭外恭声告了罪与娘子禀明事由。
幔帐绕榭,晨光映水,潋滟霜波底下锦鲤攒簇,尾摆粼粼细浪,像一株斑斓的花逐风招摇怒放。
水榭中,束腰香几供有一尊错银三足香炉,燃冒升霄灵香的渺渺幽芳,烟岚薄薄,周遭景物宁静暄妍,掠水袭来一阵风,洇透鹿草木夹缬屏风。
榉木几案上铜风炉刚燃着的火弱下几分,容盈取筥中木炭,握着炭挝碎炭,添进炉子,复持竹夹离火五寸均匀烘焙饼茶。
炙茶乃烹茶的初始,把握好火候是关键,待到香溢,捻来剡藤纸囊密实裹住,静置冷却。
趁隙,挪眼轻扫拜帖。
一笔字浅如流雾,浓若屯云,笔风严谨险劲亦不失大气飘逸,刚柔相济,尽得飞白书丝丝露白之精髓。
字如其人,惊绝天下。
当今乃出了名的美男子,昂然秀异,逸群绝伦。
回忆初见,她暗忖皇室出美人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同时也司空见惯了世间多如过江之鲫的好皮囊,并不觉得稀奇……
只是,今朝见识了一手飞白,方知是她眼界狭隘。
这厢正忖着,冷不丁抬眼一瞧美男子越行越近,一袭常服不掩威仪风度,踱出的步子都端方优雅,如斯神清骨秀的人成为她的夫婿,老天爷到底是偏心她多一些。
遏止游离思绪,容盈俯首施礼,“贵客临门,小女有失远迎,敬请海涵。”
望着佳人云鬓雪肌,亭亭俏立,浑身唯一的饰物仅发间一支玉簪,令南宫旭见惯浓郁艳姿的疲乏眼眸如经洗礼,全副心神俱为之放轻松,笑着免了她的礼。
他的视线往周遭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茶具上,不免心有余悸,唇边敛起三分笑,袖手默了会儿。
“临水听风慢烹茶,好雅兴!”
“闲暇作乐,菩风不妨一同品鉴。”
秉持一贯的待客之道,容盈笑着相邀。
又是茶。
乜斜着谈笑自若的圣人,齐贽慨叹万氏女的邀约必遭辜负。
蒙心心念念的佳人邀约,纵前方横亘刀山火海,郎君们都要竭力跨过去,南宫旭却一反常态,左右权衡之下踟蹰着打起了退堂鼓。
无惧无畏的勇往直前,不代表勇气可嘉。
先头笼罩的阴影驱之不散,他尚未完全走出,不愿再沾染茶,筹备了满腹婉拒之言。
可看见容盈温柔浅笑,瞳眸蕴藏清浅细碎的光华,他心底爬过一丝酥痒,霎时竟不忍拒绝,鬼使神差般颔首同意。
待入了茶席,他后知后觉地觑见拖带的两条尾巴干杵着颇为碍眼,简单与容盈做了一番介绍。
“幸得上苍眷顾,我等来的时辰正正好好,有幸一睹万娘子烹茶技艺,委实不虚此行,于咱们这等茶道上的门外汉,真可谓是大饱眼福和嘴福。”
南宫旭瞧着琳琅精巧的茶具,与容盈侃侃而谈,为活络氛围在临来之前他刻苦钻研,打足了腹稿,决心营造出一个轻松愉悦的环境与佳人共处。
“诸位肯赏光品鉴是我的荣幸。”
万氏女嫣然一笑,乃真绝色。
啧,无怪乎圣人惦念,不辞辛劳来会佳人!
可是带两个煞风景的搅扰良辰美景,岂非不解风情?
高澹有点想不通,求助似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角。
看到内侍监递来惺惺相惜的眼光,齐贽敛眸不语,内心的讶异急剧膨胀,加重了他眉宇间的深思。
圣人待万氏女似乎非比寻常……
聊天固然愉悦,正事万不能耽搁。
宛若上好白玉塑成的细嫩玉指,一点点剥除剡藤纸囊,容盈取晾凉的饼茶置入橘木茶碾子细捣慢碾成粉末,再过茶罗子细筛,捻一根羽毛拂扫茶末,装入竹木盒中贮茶待用。
揭开白瓷水方的盖子,里面贮存着晨间取回的一斗山泉水,拿竹制漉水囊过滤一遍,舀入茶釜煮开。
一沸气泡如鱼目,以竹匙取鎏金三足架银盐台盘中的盐、胡椒与橘皮一并添入釜烹煮。
二沸气泡如连珠,舀出一瓢沸水倒进熟盂贮存,取茶则盛出适量茶末备用,竹夹转圈搅动沸水,茶末沿旋涡中心倒下搅匀。
三沸势若奔涛溅沫,舀出先前熟盂贮存的沸水入釜,以作育华止沸之用,则成茶汤。
酌入青釉花瓣口茶瓯,分作四盏,皓腕抬转,巧运腕力均匀勾勒沫饽,汤色仿若深林间一汪碧潭,水中托着幽幽盛放的一盏白莲,香气四溢,光彩鲜亮。
皑雪覆苍山,杏花落田野,衬出一段风流别致。
见识了一手行云流水的烹茶工序,南宫旭笑了笑,显然被勾起兴味,倾身观察瓯中茶,眸底闪过一抹激赏,中肯点评道:“汤色明亮,精华如莲,光这一项便赛过诸多自诩精通茶道者。”
复嗅其味清醇悠远,经烹煮未流失精粹,足见火候掌握得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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