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将人安插进千牛卫或金吾卫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太引人瞩目。凡入千牛卫者均是王公贵胄子嗣,保不齐哪天惹人察觉,反倒落人口实,得不偿失,而金吾卫惯常来往于前朝,接触内宫的机会甚少。”
“也对。”
他恹恹作罢,总算灭了打包谋士当陪嫁的念头。
接连三日,容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妆奁单子,拿出考科举勤奋且上进的劲头,做到单子不离手。
与其说是单子不如确切说是册子,分门别类编成若干本码放在书箧内,每本厚度差不多有一个拳头的大小,特别沉手。
据水芙打探的小道消息,而今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皆在议论阿兄送抵的妆奁,惊叹于风头这一块被江夏万氏拿捏得忒猛,一举惊呆了天下士族门阀。
树大易招风,容盈隐隐觉得不妥,历任皇后没有一个如自己一般陪嫁了巨额妆奁,即便姑母在世时的妆奁亦不敌她,着实太过招摇。
趁晌午与阿兄用馔,拣了适宜的当口委婉提出减少部分妆奁的意见,眼瞅着阿兄敛起笑模样,拉长了脸满是不乐意的表情,她骤然产生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耷着脑袋听训。
妹妹缘何担忧,万靖自然一清二楚,很心疼她的懂事,不忍苛责半句,只语重心长道:“自古嫁娶便订立一套规矩。男方送聘财女方陪妆奁,时下士族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论数定约,同于市贾。”
“我却是瞧不上的,深觉女方妆奁以多为贵才是稳立婆家的根本,未来有何不惯大可支取自己的钱财遂了心意,何须看旁人脸色。再者咱们万氏独你一个女孩儿,妆奁必须贵重才显郑重,免得叫旁的士族之女看低欺负了你,不妨透句实话给你,阿耶阿娘在此基础上已然削去部分,觉着妆奁很是低调哩。”
话已至此,容盈默然吃着菜,或许她理解的‘部分’和他们理解的‘部分’存在极大偏差。
秋风起,落叶飞,北雁南归,亭阶处秋露催长了菊蕊,一丛丛暗暗淡淡紫傍着融融冶冶黄浸在艳阳下静静吐露芬芳。
八角小亭瓦檐坠着铜铃,古朴秀致,矗立于园中佳处,左望假山小塘右观孤芳美景,举目尽赏浓郁秋色,万靖正是相中这一点,才使出浑身解数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妹妹到亭中小坐。
他曾听老人念叨,即将出嫁的新妇心态定要调整好,不然会产生易怒、焦虑、恐惧等负面情绪,还有一类人会出现沉默寡言之状,情绪憋闷于心不利于今后生活。
容盈本就是个闷性子,捧书一看一整天不带吭一声,倘若积郁成疾……
于是,万靖忧郁了。
他很是担忧妹妹闷出病来,派人不间断寻摸有趣玩意儿往折溪台送,撺掇妹妹四下溜达,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亭中的楠木小几摊着本妆奁册子,容盈垂着眼仿佛在认真细观,好半晌未翻动一页,眼神直勾勾定在上头,明显心不在焉,不知神游何处。
据水芙打探来的最新消息,坊间新近谣传一则流言,公然将圣人编排成吃软饭的小白脸。
她担心流言蜚语传入宫,引起不好的揣测……
“嘎——”
猝然间,一个短促怪异的叫声打破阒静,容盈怔住,满脸疑惑地张望,是她幻听了吗?
好像有鹅叫。
循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赫然间六目相对,她猝不及防一惊,失手扫落妆奁册子,‘哐’地砸在了地上。
风渐寒,凋零了茂叶,渐秃的枝桠偎着墙头青瓦,一双缚着红绸的大雁头挨着头,羽翅挨着羽翅,颤巍巍探出纤长脖子,圆溜溜的小眼流露出惊恐迷茫。
莫非天上掉大雁了?
容盈百思不得其解,纳罕地与大雁对视。
下一瞬,冒出墙头的一个人解答了全部疑惑,正是她刚刚惦记的‘吃软饭的小白脸’……
唔,讲错了,是菩风。
南宫旭捞起袖子擦了擦汗,侧骑着墙头向下望了望,阳光晃得他头脑有些微发胀,加之墙的高度也颇具挑战性,闭着眼定了定神。
他再度扭过头视察高度的时候一眼觑见了亭中人,两条腿肚子颤了颤,顿时骑虎难下,看见容盈蹙眉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作贼心虚般缩了缩蹬墙的脚。
在恰不逢时的缘分下,他尴尬到几乎无地自容,滋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但转念一想,既然第一次爬墙的丑态已被看到,脸面注定要丢,不战而退着实浪费时机,索性一鼓作气来一个扭转乾坤。
南宫旭暗暗为自己鼓劲儿,大手拎起两只大雁,咬了咬牙,双腿蓄力,利落地跃下高高的墙头,迈大步跨来。
在距容盈十步之遥倏尔停住,低头拍净了衣裳沾的尘土,理了褶皱,确认周身整洁,才笑着款款行来。
贵客不请自来,容盈好一阵恍惚,纠结着要不要追问他缘何翻墙不走正门,唯恐给他找不自在,又忖着是否避走他处,遵一遵昏礼前新人不能见面的礼法,但看他样子是确确实实来寻自己。
经过一番强烈思想斗争,她踅身邀人落了座,斟酌着开口:“菩风若有要紧事,可遣人来传话。”
她忍不住拿出郗姑那一套繁琐教条,带着提点的意思殷殷教育,“毕竟大婚前夕,男女双方不可以私下见面,这一古俗还是要遵循的。”
诚然,她承认如此说来会破坏南宫旭的心情,会留下一个万氏女古板不开窍的木头桩子形象。
可细想想说得其实也没错,圣人带头坏了规矩礼法,往后其他人纷纷效仿怎生是好?
“此事必须躬亲践行,旁人代不了。”
南宫旭知道今日行事出格,不想二人间有所误会,是以解释的语气尤为郑重,“我来送聘雁。”
将手中活蹦乱跳的两只大雁递到容盈面前,他竭力控制着面上局促,同她仔细解释。
“纳采时,使者送的聘雁是皇家苑囿里豢养的,我觉着这样不够真诚,不能剖明心迹,便专程去林子等候,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抓到了一双。眼下大婚当前不好再遣人送上门,便亲自来一趟做了回墙上君子,望满满宽恕则个。”
讲到最后话音越来越低,他故作淡然地窥容盈的表情,脑中神经死死绷紧,俨然担忧自己的行为会使她心存芥蒂,留下不佳印象。
大脑尚在胡思乱想,手背倏然一疼,南宫旭吸着凉气登时抽回捉雁的手,厉目瞪视啄了他的雄雁,眸底戾气顿生。
趁着他吃痛撒手两只雁奋力扎进容盈怀中瑟瑟发抖,弱弱叫着,扮一副吃尽苦头的小可怜相寻求庇护。
怀间遽然多出两坨肉滚子,容盈哑然失笑,眼波掠过南宫旭泛红的手背,点了点雄雁的脑袋瓜,嗔怪一声。
一国天子辛苦蹲守林间捉雁,且不顾形象翻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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