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烈阳,毒热炎炎。
湛蓝的苍穹浑似下了火烘烤着大地,每个人皆是酷热难耐,独独含凉殿依然一室清凉。
含凉殿乃专供避暑的凉殿,依水而建,凉爽袭人。
殿宇的檐角设有引水管子,水引上了屋檐,经由水力转动的风扇,将水激成淙淙水帘沿殿檐飞洒,凉风入殿,一道隔绝了外间毒辣日头的燥气。
宫人心细,谨防水汽渗骨伤了贵体,将四面卷着的锦帷也一并放落。
妙就妙在此处。
帘分双层,雪白鲛纱覆着巨幅镂空花卉的素缎,金线滚边,奢美而精致,锐减寡淡之气。
日影交叠水影映透帘子,四隅分别映射出梅、兰、竹、菊的姿影,水流潺潺的动态衬得它们活灵活现,凑得近些仿佛能嗅到爽冽的芬芳。
悠哉踱了一圈,容盈一眼挑中映出‘梅’的地界,叫人摆上小几置茶具,端雅跽坐,闲适地烹起茶。
水芙打发走闲杂人,再三确认隔墙无耳后,凝眉发问:“您当真信太后所言吗?”
太后一直视睿德皇后为眼中钉,恨毒了整个江夏万氏,又岂会对毕生死敌的侄女另眼相看?
她担忧娘子一旦放松警惕轻信于人,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乜了一眼宁画放下的宝匣,容盈暂停下手头活计,眼神似冻着三尺寒冰。
“打明儿起停了你们的馔食,胆敢背着偷吃,一律杖毙。”
旁观她们怔愕的神情,容盈再也压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面上哂笑浅浅,眸中顿生讥诮。
等水芙与宁画咂摸明白,忍俊不禁地嗔道:“娘子好生促狭,贯会戏弄我等,您和太后母慈媳孝的画面,初时真骇住了我们。”
两人盘踞一左一右,体贴地凑近帮忙打下手,忍不住有感而发道:“细想想宫里人镇日如此也怪无趣。”
苦心钻营,斗来斗去,真真劳神。
“说到底,逃不过欲壑难填。”
谁一开始不是天真烂漫,入了大明宫慢慢被磨平棱角,为求得荣耀富贵或挚爱,一点点变成擅权谋算计之人。
炉膛内,火舌烧红碎炭溅起‘哔剥’一声响,素手翻动竹夹,轻嗅着炙出了幽香的饼茶,容盈掰掉一小块投进博山炉,扣落顶盖。
“真心与假意无关紧要,宫中在乎的是顾全脸面。甫上来就撕破脸皮跟撒泼的疯妇有何区别,皆是出身士族不屑那种没劲透的把戏,至少表面好看了,以后你来我往的过招才更有趣儿。”
她神色淡漠仿如一介旁观者,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冷静理智看待问题,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稳和超脱俗世的安定。
殿中蓦然阒寂……
好半晌,弱弱地响起一道声:“殿下,这渠江薄片好香啊。”
两双闪闪锃亮的眼搭着讨好的笑容,意思摆明写在了脸上。
二人每回皆这般向她讨,容盈无奈的认栽,怪她自己纵得两人没个正形。
“你俩该改一改贪嘴的坏毛病,这次没你们的份儿。”
她骤然板肃了眉眼,敛却笑,无视二人泄气耷拉着的脸颊,“茶汤要送给圣人享用,他上朝听政了半日,很辛苦劳累,所以……赶紧拿食盒装好趁热送到紫宸殿。”
水芙猛地一拍巴掌。
殿下开窍了!
懂得加固感情基础,拢紧圣心。
“你小脑袋瓜里瞎想什么呢?”容盈受不了水芙一惊一乍,以及‘吾家女终晓事’的慈爱目光洗礼,心间一阵恹恹无力,连连摆手,“快去罢。”
水芙飒然行了一记抱拳礼,“婢子定不辱命!”拽起宁画,显然要带她同去。
稀里糊涂间承了差事,宁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殿下,一定记得给我们烹——”
“烹啥啊?圣人要知晓殿下为你烹茶,还想不想见明早的太阳?”
宁画被唬得一愣一愣。
水芙撇撇嘴:“圣人的醋劲大发着呢。”
话音飘入耳兜了个圈,搁心头扎稳根,容盈咀嚼回味着她们的话,越发觉得言之有理,暗暗颔首,偷偷补上腹诽。
不光醋劲大,心眼也小。
跟大雁争风吃醋,不乐意别人看自己,分给旁人半个眼神都能让他气够呛。
霸道倨傲,占有欲强才是他的真本性。
皆言女子千面善变,男人亦不例外。
尤其在榻上——
容盈垮下绷得笔直的脊梁,抬手按了按后腰窝,锁眉倒抽了口凉气。
还疼呢!
光腰疼不算……
一个下晌的光景,又光荣的添了一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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