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晖瞧了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开心啊,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想起来呢,还是不希望呢。”
神女俯身拍了拍小兔子的脑袋,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了。
太阳雨落在神女乌黑的长发上,使那绸缎般的墨发泛起了闪闪的光泽。算算日子……明日,这场雨便差不多该停了吧。
她突然停住脚步,望着明曜的侧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明日,这一切就会彻底结束——西崇山会和云咎一起陨落。
可如今,生了变数,这唯一的变数……就只有明曜,这个记着千年之后的西崇山神明的明曜。
如果千年之后的云咎,曾经在她眼前出现过,那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素晖抬起头,伸手接住了空中坠落的雨丝,哪怕作为神明,也看不透万事的因果。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顺其自然了。
可是如果有转机呢——她的私心里,难道不也这样期盼着吗?
远处的山上,蓝衣银发的少女坐在朦胧的太阳雨中,微笑着逗弄浑身雪白的小兔,又看着她一蹦一跳地回到巢穴,衔了一根亮晶晶的蓝羽毛送给她。
这样美的场景,像幅画似的,曾经西崇山上的岁月,也是这样的吧。素晖想。要是云咎还在就好了。
她好像更加理解了,他为何会这样喜欢她。
第38章
在明曜将那根蓝羽送给西崇山上的小兔时, 她并不曾想过,最终这根留存了她与云咎在西崇山上的美好回忆的羽毛,兜兜转转, 竟然还是会回到自己手中。
在触碰到蓝羽的瞬间,失去的记忆如海潮般席卷向她。那些切身经历的美好岁月,如沉重的梦幻泡影, 几乎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月隐峰云雾溶溶,聚散之间遮蔽金乌, 白昼冥冥如晦,仰头望去, 那纷纷而落的雨丝仿佛下不到尽头。
明曜闭眼坐在那雨中, 筋疲力尽地,几乎就要坍塌。
蓝羽中留存的记忆不算完整,但是也足够她拼凑出一副残破的图样。而她现在只想知道, 在蓝羽中记录的那段记忆之后,在她离开西崇山之后, 云咎和她, 又遇到了怎样的事呢?
缘何……西崇山会变成一处, 连素晖神女都不曾听说过的地方?
心中的疑窦未散,可那种无力的不安感却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明曜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 些微的痛楚使她清醒过来。片刻后, 小兔软乎乎的身体贴着她的手背,安慰似地轻轻蹭了两下。
明曜眼皮一跳,迟疑着伸手将那圆团子按在掌下。
她心中隐约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曾经她一直觉得, 自己用神力看到的是对方的回忆, 可是如果仅仅是回忆的话,她又为何能看到小兔的未来呢?
会不会……她所见的, 其实是冥冥中可能发生的因与果?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因,未来是能够预测的果。记忆或许会消失,会被遗忘,可是已经发生的一定是事实,是在这个世间留下过痕迹的因。
如果她能够从小兔身上,看到这份因对应的果,那她是否也可以从自己身上,看到引发如今这份果的因?
明曜掌心的力道微微加重,小兔哼唧地挣扎了一下,蹦蹦跳跳地从她膝头跳开了。
山巅只剩下明曜一人,微凉的雨丝落得久了,令她全身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水气。她伸手拂去脸颊的潮意,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掌心——在月隐峰浓郁的月桂香中,她仿佛闻到一抹很清淡的,几近于无的冷香,自她潮湿的指尖传入鼻端。
明曜地打了个寒颤,眼泪不知为何,便倏然从眸中淌落下来。
她猛地站起身,提着裙角往殿内冲去,宫门被轰然关上,即使隔绝了雨丝,那浅淡的冷香却仍然在她身边萦绕不散。明曜努力地回忆起云咎在东海边,教她引导本相之力时说过的话,强压下心中的酸痛,开始调动自己体内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使用本相之力,也或许是素晖这几日常常往她体内灌注神力的缘故,明曜只心念微动,体内充盈的本相之力便生龙活虎地涌动起来。
“拜托了,”她低声道,“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我想知道我忘记了什么。”
本相之力骤然自丹田冲向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要一寸寸掀开她的骨骼血肉,自她七窍扩散而出。
明曜紧紧闭着双眼,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然而下一刻,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自她全身泛起,她感到外界周身一片骤亮,伴随着一声高亢清亮的啼鸣,她的意识骤然与外界相连。
即使未曾睁眼,未曾抬头,明曜依旧清晰地望见自己身后,有一尊巨大的蓝鸟法相振翅而起。
而与此同时,一声闷雷自遥远的天际传来——
“……糟糕,怎么可能!”山下的素晖神色突变,猛然抬头朝远处望去。
下一瞬,她的身躯忽然虚化为微弱的月色,急欲往山上而去。
然而,在那缥缈的身影即将彻底离去的瞬间,一阵冲天的黑气自她脚下纠缠着蔓延开来。
素晖表情怔愣了一瞬,随即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恼恨:“沈寒遮!”
黑气骤然凝聚,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素晖的手腕,一把将她自月色里重新拖了出来。鬼王沉俊的面容自黑气中显现,他冰冷的目光自山巅巨大的蓝鸟法相上移开,投入雷声传来的,遥远的方向。
“你还不懂吗?为什么天道要下旨处死她?为什么即便神明陨落,也仍然无法保住她?”他死死攥着素晖冰凉的手臂,语气严肃而急迫,“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们的局毫无破绽,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局面?为何她又会在月隐峰发动本相之力,引来雷劫?你和云咎一叶障目,只说她无辜,究竟有没有想过天道下达神谕的缘由!”
素晖抬头对上他的双眼,平静道:“我知道。”
“什么!”
素晖轻声道:“我们当然知道明曜的不同之处。可是哪又如何呢?她只是一只出生在西崇山上的小鸟,她没有犯过错,更不该被处死。其他的,谁在乎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王闻言忽然笑了起来,他青灰的瞳孔死死锁着眼前的女人,像是从未认识过她那般,“素晖,我竟不知,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天道要杀她,是因为她的存在超出因果之外,哪怕再无辜,再单纯,她也会单纯而无辜地引发更大的灾难。黑凇寨之事不过冰山一角,当她的无辜在未来引发更大的浩劫之时,你……不会后悔吗?”
“沈寒遮。”素晖低低唤了声他的名字,“云咎既然已将她托付给我,不论如何,我会都信守承诺。今日之事是场意外,请你放开我,我会去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你也替她挡一次雷吗?”鬼王怒极,“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雨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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