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
她惊讶到极点, 眉毛扬起, 眼睛瞪大,动也动不了, 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缥缈的白雾凝成低眉的美貌姑娘模样。
敖烈的师妹化人还不怎么成功,外表上保留着很明显的龙族特征,额角上探出两个龙角, 眼角上脸颊那个部位有一小片龙鳞,像是亮晶晶的小雀斑, 看起来特别可爱。
半空中白雾凝结成的那个小姑娘朝着虚空鞠了个躬,声音轻快的说:“您好,这里是雪仪的遗书。如果你看见我了, 说明雪仪已经死掉了, 而且很可能是他杀,我是雪仪成年的时候抽离出的一缕神魂,用来承接她去世之前最后的执念。”
江晚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提高声音叫道:“敖烈!敖烈快来!”
那个白雾凝成的小姑娘在半空中跳起了舞, 很简单的舞步,她跳到一半,脸上那种轻松惬意的表情就完全变了。
江晚听见她的声音变了, 又惊慌又尖细, 像是惊恐到了极点,除了尖叫什么都发不出来。
江晚听见自己身后半掩上的门被碰地推开了,即使不应该从小姑娘身上挪开目光, 但她还是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瞄了一眼。
是师兄。
他的表情正停滞在确定发出求救信号的人不是她的那一瞬间,松了口气,虚惊一场,然后迅速变回了面无表情。
薛师兄身后跟着的就是敖烈。
敖烈一如以往,穿着一身玉色的衣袍,他好像特别喜欢玉色。
那个白雾凝成的小姑娘呆滞了一瞬间,不知道是没将主人临死之前的意志接受完还是怎么样,又顿了几秒才重新活了过来。
这次倒是没有继续尖叫,而是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理智又冰冷:“我是雪仪。我死于三清纪年十一会二十七运,死在北海冰山上,具体位置不知道,我从西港口出海之后,在冰上行进了约莫六个小时。我是被人击晕后推下极寒冰川的,将我推下去的人是个黑衣男人,他右手小臂上纹着一只淡色的凤凰,我现在很冷。”
“听见这段话的人,请将这段话转述给我的师兄,东海龙宫三太子敖烈,他会帮我查明真相,谢谢您。”
因为元会运世的存在,这个世界的纪年方式也和元会运世挂钩。
一元有十二会,一会有三十运,一运有十二世,一世有三十年。故一元之年数即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说完那些话之后,白雾凝成的小姑娘缓缓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敖烈眨了眨眼睛,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白雾凝成的小姑娘,没有流泪。他的表情很平静,很奇怪,因为他平常是个挺活泼的男孩子,但是这一刻他看起来和他的堂兄薛怀朔很像。
他面无表情,不像在看自己师妹遗留在尘世间的唯一景象,而像是在看一个平平无奇的土丘。
宛丘之上兮。
他蹲下来,很果断地伸手去碰那一缕白雾。
在他的手指碰到那个小姑娘的脸之前,她忽然睁开了双眼。
这次又和前两次不一样,她瞳孔涣散得很厉害,一幅将死之人的模样,难得还能发出清楚的声音。
她复述着几百年前早该消散在冰川中的话语:“我活不成了,对不起。”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然后那一缕勉强留存的白雾就此消散,从他指尖拂过。
像是红叶从深宫的水道中流出,隐约看见红叶上写着娟秀字迹,想要伸手去从水中拾起,但是流水太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指尖擦过。
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是水中之月不可盈掬,是镜中之花不可采撷。
敖烈低头看了看那只名叫巫之祁的水兽,它还是有点受惊的迹象,怯生生地和他对视。
敖烈伸手想把它重新抓到自己肩膀上来,但是他的手指往前伸的瞬间,那只水兽立刻高高跃起,手脚并用,蹦到了又高又乱的杂物堆上。
它落地的姿势不太正确,后腿在某个探出杂物堆的木头柱子上蹬了一下。可能那个木头柱子正好构成这一堆杂物的平衡支点,被它踹开之后,眼前的杂物堆立刻全部塌毁,轰隆隆地往下滚。
江晚往后疾退,堪堪躲开往下掉落的各种杂物,烟尘四起,呛人的灰尘中滚出一个简陋的人形来。
那是一个木偶,非常简陋,勉强看得出人形,没有五官,脖子上顶着一个不规则的球体,四肢只是四根木棍而已,扁平的胸口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小美”。
薛怀朔:“这个木偶就是用红白橡木制成的。”
江晚匆匆看了那个木偶一眼,然后转头去看敖烈。
敖烈把手揣在衣服的侧面,他的眼角有点红,但是语气却十分轻快:“我说了我师妹有点讨厌的,她就是这样……喜欢给人添麻烦。”
他话说到一半,哽咽了一下,但是他很快掩饰了过去。
江晚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节哀。”
敖烈轻轻吸了口气,笑了一下,说:“我不难过,又不是没见过人死掉,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有人出生有人死掉,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诗人为了生死写诗,这是正常的。你看就没人为了算数写诗,算数就很无聊。”
他话说完,躺在地上的那个又丑又简陋的木偶忽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跳舞一边唱:“小朋友们,和我一起数一数:山头立着一只虎, 林中跑着一只鹿。路上走来一只猪, 草中藏着一只兔。洞里出来一只鼠, 一二三四五, 虎鹿猪兔鼠。”
敖烈看着那个滑稽的木偶,忽然笑了出来,他尽力想表现得正常:“我师妹总是想鼓捣一些特别的东西,但是总是失败。那个人鱼烛,是不是就是用来让这种木偶聪明一点的?”
江晚点点头:“人鱼烛可以赋予傀儡一定智识。”
敖烈看着地面,听不出情绪:“为了这么个东西,何必呢。”
此时那个木偶已经唱完了之前那首算数儿歌,换了另一首:“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两张嘴
,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三只青蛙三张嘴,六只眼睛十二条腿;扑通扑通扑通跳下水……”
薛怀朔:“她造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
敖烈目光下沉:“谁知道呢,她正事不用功,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手工倒是很勤快……她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就很敷衍,写了半张习字,撕下来写上敖烈生日快乐,还问我喜不喜欢。”
江晚心想你知道她在敷衍你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这个时候,那个木偶忽然停下了唱儿歌和怪异的舞蹈动作,双手合在胸口,一本正经地唱起了歌:“敖烈生日快乐,祝敖烈生日快乐。现在请欣赏小美的表演!”
木偶张开手,又开始唱歌:“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江晚还是第一次听见这首古诗的曲调,只可惜那个木偶唱了一半就没了,大约敖烈的师妹还没教它接下来怎么唱,于是它又开始重复最开始那两句台词:“敖烈生日快乐,祝敖烈生日快乐!”
这木偶是做给他的生日礼物。
很简陋、很失败,所以名叫雪仪的那个运气不怎么好的小姑娘一直没和敖烈说,偷偷跑去北海找人鱼烛,想把这个人偶变得好看一点、聪明一点,再送给他。
敖烈一直低着头,他其实样貌也生得很好,高高瘦瘦的,初次见面时江晚觉得他年少气盛锋芒毕露,现在他那些被过多的日常相处冲淡的狠戾终于冲破一切冒了出来,从线条明显的肩胛骨蔓延出来。
他在抖。他还在控制自己不哭。
薛怀朔牵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对敖烈说:“我们出去了,你自己静一静吧,有要帮忙杀的人可以来找我。”
江晚被他拉着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喃喃说道:“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好像你。”
薛怀朔:“我们是堂兄弟,你不是刚知道吗?”
他们没走出去几步,就看见有个美貌的姑娘等在前方,见他们过来,热情地迎上来:“执明道长,平章坤道,我是敖烈的姐姐,敖凌,受龙王指令等候二位,请二位随我前去安置。龙王说请二位一定要在这儿住几天。”
她往他们身后看了看,有点疑惑:“敖烈这孩子又跑到哪儿去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