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什么是命苦,薛怀朔迄今为止的人生大约能够完美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出生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家庭,长到七岁,父亲在驾车回家的途中突发心脏病,造成十三人重伤,自己也没能回来。
母亲将家里的资产都折换成现金,赔了人家医药费,就带着他打算自杀。
他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急救室,母亲已经被宣布抢救失败。
总有人说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他觉得不是,他是在那个瞬间长大的。
祖父那一辈的血亲早就不在了,亲戚你一顿我一顿资助了小半个月,最后决定把他送到福利院去。
没人收养他,这么大的男孩子了,已经记得所有事情了,怕养不熟。
更何况这孩子的身世实在不详。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薛怀朔刚进福利院的时候老被欺负,被抓着脸打,脸上老是青一道紫一道。他那时唯一的优点便是生得好,这个优点被掩盖了,浑身又都是打架的痕迹,看着像是个顽劣不堪的问题儿童。
小地方的福利院,又是那么多年前,人手不足监管不到位,只要不死人都不是大事。
总之他在福利院过得不好。
后来办好手续可以继续上学的时候,他已经跟不上原来班级的进度了,被安排进下一个年纪跟进度。
学校给他免了学费,是他原先的几个任课老师提出的。
七八岁的男孩子,差一岁,个头简直天壤之别,尽管老师三申五令说不要歧视薛同学,他已经很可怜了,但是小孩子的排斥哪是这么容易抹平的。
没过多久,这个班的家长知道了他的存在,联名给学校写了信,说无法允许自己的孩子和“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上学。
其实他父亲是过失致人重伤。
但是没人在乎这一点,反正薛怀朔很快就没学上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把他转到了福利院旁边的社区小学,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这下没有谁带坏谁了。
社区小学的老师真的尽力了,可一节课的大半时间还是在维持纪律,他学不到什么东西,能看的书也不多,倒是经常和人打架。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少年犯是如何形成的》。
鉴于这种主角人设是过不了审的,所以显然事情会有所转机。
薛怀朔十三岁的时候,念了初中,整天打架上政教处,成绩竟然还不错,也算是天资过人。
他的物理老师很喜欢他,经常偷偷送些学习用品给他,带他去吃饭,私底下对他说“你本性不坏,好好学习,以后有大作为”。
薛怀朔理科学得不错,到了要背诵的文科就不行了,他整天出去打架,书也不背题也不做,文科的几个老师恨不得没他这个人。
那个年代看重理科,有五科联赛,三门主课加物理化学,联赛前三十名保送市里最好的高中。
物理老师请各方吃饭,又去找学校领导,最后磨来一个参加五科联赛的名额。
薛怀朔去了,考上了,物理老师开心得不行,带他去吃饭,忽然说“你要不要当我儿子?”
物理老师早年丧妻,有个小女儿,这种条件按理来说是没法□□的,但是小地方管理宽松,他请福利院的领导吃了几顿饭,送了些礼,找找关系,最后手续竟然也办下来了。
薛怀朔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物理老师不久就升了职称,调到市里去,正好就是那所高中的附属中学。
那时候房价还没开始涨,物理老师拿了几年的积蓄,在市里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乔迁的时候,他志得意满,笑眯眯地给邻居散烟,说自己儿女双全,可巧凑成一个“好”字。
对于老师家的小女儿,薛怀朔一开始是有些害怕的。
还没见她的时候,就有些害怕。
他总觉得是抢了她的父亲,而且他这种混混,小女孩见了往往是要哭的。
第一次和老师回家的时候,薛怀朔穿了校服,学着班上那些好学生的样子,剃了个寸头,校服拉链拉好,还去买了棒棒糖。
这么穿有点像刚出狱的劳改犯,但是薛怀朔也没办法,按他往常的样子,那就是即将进监狱的劳改犯。
谁知道小姑娘一点也不见外,见了他的面,甜甜地喊“哥哥好”,接过棒棒糖笑得牙都露出来了,一叠声的“谢谢哥哥”。
小姑娘叫江晚。
她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家里要多一个人这件事,甚至还十分大方地把零食分给薛怀朔。
小孩子没什么心机,整天除了吃就是玩,十分开心家里多了个人陪她一起玩,一个周末的积木搭下来,星期一薛怀朔要去上学,小姑娘泪眼婆娑地抱住他的腿“哥哥求求你了,不要走,留在我家吧。”
原来这孩子根本没懂什么是“收养”,只以为薛怀朔是来做客的。
老师哭笑不得,顺理成章地说“现在要哥哥留下来的话,哥哥就会一直留下来哦。”
小姑娘一个劲地点头“一直留下来!”
小姑娘对自己“求”来的这个哥哥十分珍惜,有什么好吃的都先分他一口,生怕他哪天就回去了。
薛怀朔哪里有地方回去。
但是有的误会没必要戳穿。
小姑娘还特别喜欢薛怀朔去接她放学,每次做完作业或者特别听话之后,就会眼巴巴地问老师“爸爸,明天可不可以哥哥来接我啊?”
薛怀朔起初没懂为什么,后来偶然撞见小姑娘和自己幼儿园的朋友介绍“等一下来接我的超级超级大帅哥就是我哥哥!”
原来是因为脸。
老师是个好人,他有许多学生,事事上心,忙到很晚。
搬到市里之后,和过去的一切都断了,总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学校发的一些福利,老师经常会拜托薛怀朔带着江晚去。
因此,薛怀朔带着这个小姑娘去过游乐场、水族馆、博物馆、泥塑馆,甚至商场三楼的儿童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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