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午顿了顿,他似乎也享受望着铁栏杆里我们被困住的场景:“变数,就是你——沈非。你的出现,让我也有了情绪上的波动,但所幸你在我的世界看来,不过也只是个废物而已。对了,这位警官刚才那段话说得很好,他提到了道德。是的,犯下罪恶的人,他们不可能真正得到救赎。沈非,晓茵是被文戈杀死的,至于具体的细枝末节,我没有揣测过,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最终一个很简单的实验,就能确定这一真相。记得‘灵魂吧’的那段视频吗?那是我故意留下的,我那不听话的妹妹,滥用催眠术夺走人的生命。实际上她自己的悲观,本也是她得以催眠别人成功的缘由。于是,我阻止了她继续犯罪,送她解脱了。接着,我想起那段时间查到的关于文戈的近况,她有个心理咨询师丈夫,在犯罪心理学方面有着一定的造诣。并且,他还会帮助市局刑警队侦破一些案件。”
尚午再次看了我一眼:“知道吗?文戈和我一起作过一个曲子,叫作《逝者的夜曲》。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个曲子,也不可能忘记我的。同样,如果是她夺走了晓茵的性命,那么,她也不可能忘记晓茵。于是,‘灵魂吧’的时钟被我弄了一下,看似因为没电而抖动着的秒钟,实际上是在重复《逝者的夜曲》的音符。而《逝者的夜曲》中最后一句就是——没有人能被救赎,惩罚她的是她自己的整个世界。”
我颤抖起来,身边的邵波一把将我肩膀搭住。尚午耸了耸肩:“果然,文戈死了。那也就是说她默认了自己应该受到惩罚,不可能被救赎。沈非,照这么一想,当年困扰她的抑郁症的缘由,便也很容易被拧出来——她躲不开记忆中晓茵那张微笑的脸,她每次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晓茵被车轮碾轧得支离破碎的残肢。最后,她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接受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逃不掉的!每个人犯下的罪恶,都逃不掉的。不管是谁放纵了他的逃脱,都会受到惩罚。”
尚午一边说着,一边挟持着岑晓继续往后退去。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也就是木门外的走廊上,一个厚实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是那个有点肥胖的保安。他紧皱着眉头,表情异常严肃。接着,我们清晰地看到他在尚午身后举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捡过来的木棍。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宽恕!从来没有!”这是我们听到的尚午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那并不粗的木棍狠狠地砸到了尚午右边的太阳穴位置,他握着用掏耳勺磨成的利刃的手在那一时刻也被保安老刘给一把抓着按了下去。
血,从他太阳穴位置往下流淌,他的身体开始往下滑落。老刘手里那根木棍被收回,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发现那木棍上竟有一根细长的铁钉,钉子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一滴浑浊的血,正从钉子尖端往下滴落。
第十三章 重生人魔
我想起了乐瑾瑜随身携带的那把解剖刀,与她在第一次知悉邱凌就是梯田人魔时说出的那句话——她说……她说:“好想剖开邱凌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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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午一起缓缓倒下的,是岑晓那高挑的身影。不同的是,尚午在抽搐,生命如同电池里最后那一丝丝电流,正在慢慢耗尽。而岑晓却只是端坐在地上,嘴微张着,起伏的胸部说明她在急促地呼吸。
老刘瞪大着眼睛,慌张地看着木棍上那细长的铁钉。到安院长喊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跑过来用钥匙将铁门打开。韩雪最先冲了出去,蹲到地上与岑晓抱成一团。李昊掏出电话一边拨打着,一边用手触碰尚午的脖子,最终扭过头来对我与邵波摇了摇头。
我有点木木地落在最后。我并没有走出病房,左右看着,上下看着,感受着一位心理学专家被禁锢在这么个空间里的感受。接着,我在这狭小房间里尝试着走动,思考……最终,我的目光停在了挨着邱凌病房的那堵墙壁上。尚午说手里的金属制品是神赐予的,但我知道那应该来自哪里。只是,邱凌是用什么方法将掏耳勺递过来的呢?
墙壁上方大概两米高位置上的一个黑点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跳上床,踮起脚去触摸那个黑点,发现那压根就是一个凹进去的小洞。
邱凌之前是国土局的员工,他有足够的渠道与资源拿到这个城市里属于国家土地的任何建筑物的图纸。那么,在精神病院新院区投入使用前,他也很有可能作为相关单位的办事员进入建筑……
我缓步走下床,思想却开始放飞……曾经,我一度以为邱凌做出的所有所有,就是想要完成对我的惩罚,让我直面文戈的离世,感受和他一样刻骨铭心的伤痛。况且,我也一度以为这就是他全部的目的,用来悼念,也用来缅怀。
我承认,我曾经恨过。我在漆黑的深夜蜷缩在房子里面,咀嚼着没有了文戈后干涸的生命,并将她的离世原因归到身边某些人身上,潜移默化想要将这些原因转换成仇恨,再用仇恨来缓解心痛。但最终,我知道文戈的世界和我们每个人的世界一样,是浩瀚的。无论任何人如何游弋其间,所见的也始终只是某个角落,那么……
很多东西,只是一个人的事……那么属于年轮中的一切一切,只是文戈一个人的事,与世界无关,也与众生无关。
我环视着面前的人们。他们代表着众生百态,或心伤,或心痛,或焦急,或好奇……每个人每天都有无数种不同的情绪占据他的思想,每一个喜好与厌恶都藏在内心深处……而精神病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纵自己一厢情愿的诸多冲动。
邱凌,你是个精神病人吗?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如此放纵自己对尚午的恨,甚至不惜制造出如此多的是是非非,最终来完成对尚午的处决呢?
我再次环视大伙,却猛地发现,乐瑾瑜并没有在现场。紧接着我意识到,实际上我与尚午、岑晓聊到中途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见了。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出去了,但如果她出去的话,在之后出现异常时,她应该是第一时间跟随李昊、邵波他们几个冲进来才对。
“邵波,乐瑾瑜呢?她离开负一层了吗?”我走出铁门冲邵波问道。
邵波一愣,紧接着冲他身旁的李昊沉声道:“对了,乐瑾瑜呢?她不是一直在病区里面吗?”
她没出去过?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并没有细细思量什么,便径直朝着门外冲去。
“我就觉得邱凌那里的监控屏幕有什么不对。”李昊也意识到了什么,大步跟在我身后。
但我们冲出木门后,面前一副惊慌失措表情的老刘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站在我们身前,拦住了我们的路。紧接着,我发现他脸上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并用一个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的优雅姿势往旁边一让,并弯腰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是的,我们在冲出几步后看到的只是洞开着的木门与里面那洞开着的铁门……邱凌不见了。
那晚的精神病院外停了差不多十辆警车,包括汪局在内的海阳市公安局跟刑侦有关的人全部过来了。案子似乎并不惊世骇俗——一位精神病人从精神病院逃脱,他挟持抑或协助他的人,是一位年轻的精神科女医生。而另一位精神病人死了,他以为得到了神的眷顾,获得了一次完美的逃跑机会。但最终发现,他不过是掉进了一个完美的精心布置的圈套,死在一位保安“无意”的棒击下。
李昊虎着脸,亲自将老刘领到其中一辆车的后面,开始了突击审讯。大批刑警进入新院区的负一楼,企图捕捉邱凌逃跑的痕迹。但实际上,压根就不用捕捉,以邱凌一贯的严谨,是不可能留下太多痕迹的……
最终确定的案情结论是:在我一直感觉如同隐藏着猛兽的走廊尽头,那暗影深处其实还有一扇门的。但新院区尚未完全投入使用,于是只开了一边的门。同时,为了省电,没有病人的那片病区的灯泡甚至都被摘了下来。邱凌趁着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尚午吸引时,与乐瑾瑜一起通过那扇门离开了负一层。医院门口的监控探头里清晰地拍到乐瑾瑜开着一辆深色轿车离开医院,那画面里面,乐瑾瑜的脸部表情看得并不清晰,但是据保安说,当时乐医生只是冲他们笑了笑,说出去还车。
慕容小雪查了车牌,是租来的车,租车人就是乐瑾瑜,时间是下午7:24。这时间据邵波说,就是他们给乐瑾瑜打完电话之后。
老刘并没有隐瞒什么,相反,他很快就变得坦然与豁达。因为警队的纪律,我和邵波只是通过李昊的简单复述知道了大概:老刘确实当过兵,但复员后,他一度也是个小老板,在老家接了几个工地做得不错。但五年前,他在海阳市读大学的女儿不见了。
老刘找了四年,最终找到的只是一抹漆黑的焦炭。就算是这抹焦炭,也只是在警方档案袋里的照片里。被尚午洗脑后迷信末日论调的老刘的女儿,选择在一个午后自焚。那年轻的生命焚烧后的青烟,飘了好远。于是,老刘不想让女儿就这么白白死去,他要复仇。他固执地认为,犯下罪孽的人,不应该只被囚禁在精神病院里安逸地活着。
老刘应聘做了保安,满脸微笑面对精神病院里的每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捕捉着,期望逮到一个机会,将尚午绳之以法。但他的这一小小心思,被国土局派过来检查新院区的邱凌敏锐地捕捉到了。
据李昊说,老刘始终是笑着的。在老刘看来,邱凌是坦诚的,邱凌和世界上大部分心里有着阴暗心思、表面上又要假装道貌岸然的人不同。老刘还说了,自己在邱凌的影响下,仇恨被抹杀了,觉得只要保证尚午不再出去害人就够了。至于自己将尚午误杀,不是本意,谁让楼梯口正好有这么一根断了的椅子脚呢?自己怎么可能想到上面居然还有一根钉子呢?
李昊最终愤愤地说:“尚午的死是误杀,这是事实来着。只是……只是……嗨!不说了。”
那晚,我再也没有说话。市局送我和邵波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世界。是的,那暗影中潜伏着一只只“猛兽”,它们悄无声息,它们摩拳擦掌……
我脑海中来回放映着关于乐瑾瑜的一切,她那扬起笑着看我的脸,她那淡淡的芬芳与素色的长裙……接着,我想起了她随身携带的那枚解剖刀,与她在第一次知悉邱凌就是梯田人魔时说出的那句话——她说……
她说:“好想剖开邱凌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瑾瑜,这一刻的你,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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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邱凌离开海阳市精神病院已经7天了,距离乐瑾瑜离开我的世界,也已经7天了。
最初,是没有这个世界的。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觉得光是好的,于是便带来了黑暗。世界有了清晨,有了拂晓,也有了长夜。
第二天,上帝造了空气,那时应该是清新的,他大口呼吸,感受舒适。
第三天,他分割了水与陆地,并给予了青葱的植被。
接着的第四天,上帝挥了挥手,漫天日月星辰,我们有了节令、日子、月份和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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