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女史笑道:“那日游园,太子白龙鱼服,扮作一个千牛卫的儿郎混在人群里。后来下了雨,卫家女郎恰好和他躲在一个屋檐下。卫家女郎不认得他是太子,言语间就随意了些,说了些不羡皇族权贵,只愿求有心之人的话,反而中了太子的意。后来宴会上太子换了衣服出来,卫家女郎又惊又羞地打翻了果露,太子便让皇后赏了她一块玉。”
小宫婢道:“真是好巧,卫家女郎好命。不过躲个雨,就能得个太子妃当。”
张女史摇头道:“若皇后不肯,怕这太子妃还轮不到她。不过得一个良娣倒有可能。等太子登基,少说封个夫人呢。”
小宫婢一脸羡慕。
旁的婆子插话道:“太子都要大婚了,长宁公主也该下嫁了吧?崔家可有什么动静?”
丹菲一个激灵,手里的针差点戳破指头。
张女史不知她的异样,道:“崔四郎外祖母新丧,要守一年的孝呢。长宁公主眼看就十八了,可有些等不起。”
“华族之女都嫁得晚,一年也是等得的,先把婚事定下来就好呀。”
张女史压低了声音,戏谑笑道:“若是崔家乐意国婚,早就把公主娶过门了。这样拖着,意思可不明显吗?崔郎的祖母就是魏国大长公主,他和长宁公主算是表亲,大娘子又嫁做郡王妃,他家已做足了皇亲国戚。世家联姻,都是广结良缘,没有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不怪崔家不想再和皇家亲上加亲了。原本都说皇后已打算强硬下旨的,没想崔四郎运气好,外祖母凑趣地死了。便是天家,也不能不准子民守孝不是?”
小宫婢即使身处掖庭,也听说过崔家四郎的美名,庆幸道:“崔郎可是逃过一劫。”
几个女史婆子齐齐瞪她,斥道:“糊涂贱婢,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小宫婢吐了吐舌,埋头不敢再乱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丹菲好奇地问:“不知道太子大婚,我们做奴婢的,可会得什么赏赐?”
张女史笑道:“若是公主太子大婚,宫中必有赏赐的。记得当初皇长孙出生,不但赏赐了酒肉果子下来,每人还多得几百钱呢。”
这话人人爱听,大伙儿便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往日宫中的喜事,气氛又活络了起来。宫婢妆容都有规定,不可擅自改动,即便有头花也没机会戴。这些赏钱大都存了下来做嫁妆,只等年纪到了出宫嫁人。
小宫婢若有所思了半晌,凑过来与丹菲道:“真不知道将来崔四郎会娶哪家女郎?他这么个神仙儿般的人物,哪家女郎能配得上他哩?”
张女史看过来,忽然道:“段娘子,你家可是与崔四郎沾亲带故的那户段家?”
丹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正是。崔夫人就是我的姑母。”
小宫婢惊讶道:“这么说来,崔四郎就是你的表兄呢?那你可见过他?”
数道目光都落在丹菲身上。她平静道:“我自幼在蕲州长大,才回京城几个月,也只见过表兄几面罢了。”
“崔四郎是什么性子?”小宫婢追问,“是爽朗多情,还是不苟言笑?”
丹菲回想了一下平日崔熙俊冷峻淡漠的面孔,方想回答说此人整日板着一张冷脸,要不就是勾着嘴角阴笑戏谑,一副看人好戏的嘴脸,实在没半点和善风度可言,可眼前却又冒出这个男人目送自己进掖庭所时的神情。
那时候崔熙俊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幽深如渊,那里面有着怜惜、愧疚、愤怒,和一股若有若无地很怪异的情绪。这表情于他来说,已经是失态了。
丹菲在情爱之事上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她只知道生存和拼搏,只知道很笨拙地、本能地去讨好她自幼钦慕的段义云。她的世界其实很小,只专心为别人而活着,所以会看不明白别的男人看她的目光。
她不知道那个怪异的情绪是柔情。
“他很是内敛自持,稳重端庄。”丹菲想了半天,才组织了这几个词。
“大家都这么说,不新鲜。”小宫婢很失望。
“说到新鲜事,我这里还有一桩。”张女史道,“听说襄城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寻回来了!”
“真的?”好几个女史宫婢都露出惊讶之色,“怎么寻回来了?”
丹菲不知故事缘由,好奇问道:“这又是哪一出?”
圣人的家事不好议论,出嫁的公主隔了一层,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张女史眉飞色舞道:“段娘子居然不知道?这可是武皇后时期一桩出了名的公案。说起来可就话长了。襄城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招了镇国将军郭家的长子做了驸马。成亲十年,公主都未能有孕,不得已只好给驸马纳了一个通房。那通房颜色好,又柔顺乖巧,很得驸马欢心,不久就有了身孕。巧的是,公主也同时有孕,真是一门双喜之事!不料快临盆时,就碰上了天佑之乱,长安城里不少皇亲国戚和官家高门都出城避难,襄城大长公主一家也逃出了城。没想半路遇着流民,惊了牛车,公主带着那通房走散了。两人躲在了一个破败的姑子庙里,生下了孩子。公主生了男儿,那通房生了个女儿。”
丹菲听到这里,隐约估计出来了后续发展。
张女史窃笑道:“公主有了儿子,自然就容不下那通房母女,没多久就将那通房另嫁了。那女儿是独女,倒也是一般金尊玉贵地养大,正在议亲的时候,却在上元节赏灯的走丢了。当初也是轰轰动动地找过一阵,却是没再找着,时间久了,也只有作罢。这事本该到此结束,不想后面又出了个大转折!”
这张女史颇有说书的才华,不去教坊做个说书的女先生,却来这里缝补洗衣,着实有点浪费人才了。丹菲的兴趣已全被她吊了起来,和那小宫婢一样伸着脖子竖着耳朵,等着听下文。
“那郭大郎君养到了十八岁,娶了王氏女为妻。新婚半年,端午节吃粽子,竟然不小心哽死了!”
小宫婢低呼了一声,“那可怎么办?”
“公主后来没再生育,郭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那王氏也并未有孕,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公主本想着从郭家宗室里寻个年幼聪颖的儿郎过继来,不料这时郭驸马道,说他还有儿子!你们猜猜,这事从何说起?”
丹菲眼珠一转,抿嘴笑道:“可是当年那个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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