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我偶尔会忍不住去想,我们把他从俄罗斯带出来,究竟是好是坏。”布莱雷利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便顺势捏了捏指节。“他的适应性一直都很强,我不担心这个;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而且他也不习惯倾诉感受。”
“唔,”夔娥想了想:“好吧,你知道我不太爱去想太复杂的东西,如果你要说陌生的话,就我个人而言,世界从来都是陌生的。”
她张开双手,在这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因为她的缘故,布莱雷利都没法晒太阳,而是拉上窗帘,和她一起在人造的白炽灯下苟活,试问谁能受得了这个?夔娥抬起手臂,影子也跟着抬起手臂:“我只能等光照移开,被云遮挡后,才会站到那块被烘烤过的土地上,又或者等我妈妈在哪个晴天晒了被子后,扑到上面去感受一下。”
她哼笑了一声:“——然后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被子上的太阳味是螨虫尸体被烤熟的味道,害得我难过了一周。”
“太阳的那点温度根本烤不熟螨虫,”布莱雷利接话:“而且螨虫烤熟的味道和烤头发丝差不多。晒被子的味道是紫外线照到织物后生成的化学物的味道——在浓度低的时候,闻起来就是所谓的‘太阳味’。”
“是哦,这么想想更难过了,螨虫都能晒太阳,我不行。”夔娥说:“好吧,我们先把螨虫放一边,总之,我是不了解所谓‘太阳下的世界’这个玩意的,毕竟我只有一条命。”
“……多少人大概也都是这样吧?有钱人不了解穷人的世界,乞丐没办法做皇帝的美梦,小孩搞不懂老人为啥追忆过去,年长者闹不明白年轻人追求的时尚。”
夔娥双手一摊:“他们彼此之间都是陌生的。”
“你说得对。”布莱雷利淡淡地笑着:“阿尔蒂亚的情况更……特殊,你也是知道的,我担心他难受但是不说……”
但是他们心知肚明的是,他们从不愿意强迫阿尔塔蒙一定要接受某种生活,某种习惯和某种观念,如果他想,那他们只会一直等待在原地,直到他能够追上来为止。
这是迟早的。布莱雷利重新拿起手柄,他突然发觉,他可能就是……不希望阿尔塔蒙太辛苦,因为他在遇上他们之前的人生就已经够辛苦了。
……
……
戴安娜替他包扎好了手臂。
“我知道你应该有愈合的魔法,现在有我在,你完全可以等它慢慢恢复。”戴安娜说:“魔法总与代价挂钩。”
他们坐在一处旅站外的遮阳伞下,灯光明亮,夜色温柔,远方的岩石一座又一座地延绵着,连年的大风将它们塑造成了严肃的方块,一千年以来,伴随着被唾弃者才感受得到的孤独,人们在此地自顾自地狂放出了一桩又一桩荒诞离奇的宗教故事。
戴安娜点了当地出名的薄饼,土豆羊肉和炖菜汤,在菜上齐之前,她对阿尔塔蒙说,她很久之前也是这样。
“我不明了的良多事情就发生在我的面前,比如——人们惯于注视我不太符合世俗的外表,而对我所做的一切,却视而不见。”
她整理了一下风帽,“我不适应,也不理解,我活了很久,有时候也算得上一句‘涉世未深’,我一开始以为,在真理面前,一切皆是虚妄,但他们更在乎立场,而不是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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