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头一次到东方来,东方,东方,被诸多书籍、伟人和故事谈论的地方,而整个东方最具代表性的,无非也就是曾经以丝绸、瓷器闻名的国度。彼时的他其实和绝大部分欧洲人一样,谈论起中国,头一个记起的便是成吉思汗和忽必烈。传说中,这两位皇帝拥有世上最奢华的宫殿,里面藏有数以万计的珠宝、字画和奇珍异兽;他还拥有万顷碧湖,绿柳红墙,每日泛舟湖上,岸边会有冠绝天下的美人为他献出歌喉。
……他或许并不想看可汗的宫殿——更何况,并没有人知道元大都的遗址究竟在哪,就像无人知晓成吉思汗的坟墓在哪一样。传说中,他曾以万匹战马夯实墓土,又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死小骆驼,次年春天,万物生长之时,牵着母骆驼来到茫茫草原,它在哪处哀嚎,便在哪处祭奠。
他也不想看所谓的东方佳人,他还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那些手抄本上的细密画中描绘的绝色佳人大部分都有张中国面孔,这是某种约定成俗,美人的脸应该带着东方特征——带着那些古代画家想象中的东方特征,丹凤眼,柳叶眉,淡雅的面庞。
他只是怀抱着疲惫——冷眼旁观着属于他人的美好世界,仅仅是阿德里安的船把他带到了亚洲。他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碎叶,飘到了那倒映着千年兴衰的古老湖泊中。
关于中国,他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这还是仰仗了那些陪伴着他每个不眠之夜的书籍,但细究下来,也不算太了解。他去看了那颗据说由唐太宗手植的银杏树,绚烂的、浩瀚的金色自成了一片叶海,他像一只幼鹿那样仰起头,也像所有生灵那样被渊薮在叶冠的时间之鱼所淹没;他从古刹的小道走过,蕨类植物目送着他沉沉的步子,直至他的背影被山岚揽走。
古旧、木质的东方情调;细雨朦胧,顾自用忧愁的二胡琴遮掩了属于此地的、若隐若现的壮阔过往。在偏僻的山谷中,他听到了火光中的挽歌,香坛氤氲,歌声慷慨旷达,可惜他一句都听不懂,只凭本能感受到了比夜还寒冷的苍凉。
然而,他依旧在路上,风尘仆仆,夹带着一身散不掉的寒意。他从南方一路北上,只因在某天他蓦地想到,去看看雪原吧,他还没怎么看过雪原。
尽管他栖息在这句肉身中的灵魂已经足够寒冷,似乎也不会再糟糕下去了。
……
……
人能决定的事物很多,但通常都是到了那个时候,才恍然大悟、火急火燎,仓促又狼狈地接过命运抛过来的球。至少对于夔娥来讲,这件事不奇异,也不浪漫,还充斥着她年少无知时横冲直撞的鲁莽风格。她惯例扎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啃着煎饼果子,手里还提着一袋红薯,风中还残留着两句对学校的咒骂。这是个难得的周末,尽管到了晚上,她就得滚回学校上自习了,但起码这周没什么作业,就是在这个时候,匆匆的路人都忙着埋头赶路的周末下午,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但穿得相对单薄的少年。他趴在桥边,无所事事,说实在的,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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