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于一个微凉的午间醒来。
猝不及防的、从树叶间垂落的光刺了一下他的双眸,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鼻息间是草芽芬芳的香气,他正躺在一片金合欢树下,躲避着四月的热浪,他张开手,挡住了那些光芒。
发了一会儿呆,他翻身坐了起来,头发上沾了不少杂草,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所以就从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那被太阳晒得发亮的世界。
“唔。”
他还是忍不住打哈欠,不如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疯玩一天,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一趟,睡得迷迷糊糊,把前一秒的烦恼、忧愁都压在身下,压进地里,醒来后,又是一派天真活泼。
“这就来,雅各布爷爷。”
他把睡觉时歪到一边去的挂坠拨正,欢快地回应道。
那时的雅各布·兰钦有着和一双鹰一样的灰色眼睛,却被日复一日因衰老而倍显慈祥的面容给很好地中和了,至少没那么锐利,细鼻子下是两撇考究的八字胡,半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这无损于他的给人的第一印象——一位旧派的老绅士。
他站在山丘上,拄着文明杖,等着黑发男孩一路奔跑过去,他才摆正的挂坠随着他的奔跑从衣领里掉了出来,在阳光底下闪烁着银光,连同男孩儿本身一起,在他跳过一条浅溪的瞬间,那姿态宛若无拘无束的鸟儿振翅而飞。
恍惚间,映入眼帘的、等在阳光终点的人化作了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的模样,他的管家,他的良师益友,他年幼失怙后的、唯一能被称作“父亲”的角色……
年幼的孩子灵巧地站定,他背着双手,歪歪脑袋,山丘下方的田野被风一拨动,发出簌簌浪声。
“走吧,b。”他半微笑、叹息般说。
b第一次来到意大利时,时年九岁,他有记忆起就跟着雅各布到处旅行——人们管这叫“漫游”,很少有人会一刻不歇地旅行,就算是那些天生的冒险家,在最初,也是有“故乡”的,但对于b而言,漂泊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尽管他们中途也有停留过——就像现在这样,雅各布要到意大利拜访某些老友,顺便让他能安安静静地学一段时间的国际象棋以及他那进度缓慢的拉丁语,他们先逛了逛米兰和罗马,最后乘船来到了撒丁岛,在一处小镇租下了一座带院落的别居。
这天刚下过一场雨,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树木、草地、还有那些锦簇的繁花。在这所乡野住宅里,随时随地都能远眺到绿色的大地,离五月越近,蝉鸣就越密集。他好奇地在院子里转了转,南欧似乎都是这样的格调,院子里铺着扁平的石块,房子旁倚着一道直通二楼房间的梯子,这是一所石头住宅,墙面留下了风蚀的独特书写符号,乍看上去有点像希腊的房子,可又略有不同。云雀在用啼鸣挽留春意,但夏的气息却越来越浓厚,他站在无声的阳光中,和所有孩子一样,鲜少去思考太过遥远的未来——哪怕他相对于同龄人而言要聪慧许多,他能想到明日大概要去拜访邻居,还知道怎么用意大利语打招呼,可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院落里的那棵郁郁葱葱的杏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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