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穿越这战国之世以来,因了秦国,因了武安君人屠白起,因了那历史上长平大战之惨败,赵括五年来一直轻松不起来,那种时不我待感,一直如沉重的大山一般压在上将军赵括心头。
这五年以来,赵括内心深处便只有一个愿望:灭了秦国不灭秦国,赵括心头不安;不灭秦国,赵括甚至无法顾及家中之娇妻,河套之红颜知己;不灭秦国,赵括甚至觉得这穿越根本就是失去了意义。
这宏大之愿望,眼看便要变成事实了,上将军赵括心头便常常涌动出一种远道将至的感喟。那日眼见武安君白起湮没在箭雨之中,眼见秦军无奈出降,眼见长平大战生生被自己逆转过来,赵括心头的那道大堤便轰然决开了
大胜,实乃畅快淋漓之大胜也此时原本应是畅快无比,原本应是大军振作、乘势西进,可是可目下这降卒之难,却又在赵括心头猛然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竟使他心头陡增烦乱,一时间陷入两难之泥沼了。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举国兵权皆在手此乃历来为将者之所求。赵王但在赵括受命出征前,也确曾将赵括的兵权与战场决断权扩大到了无以复加。
五十余万赵军压在上党,举国之兵符授予赵括,这就是说,本当掌握在赵王手中之那部分兵权,都一并交给了赵括,还加了一句“得抗拒王命行事”当时连平原君赵胜都大为惊讶了。
即或在长平大战之前,赵括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就兵事与战场难题请命过赵王但,那时若赵王丹对战场事乱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奉行“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之准则行事。
然则,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打仗,为了战胜秦国。如今战事结束,降卒处置关涉诸方国政,赵王但与丞相平原君赵胜却是不置可否,让他一个将军全权独断,岂非滑稽?
可是,赵王丹这些年来渐变得心机深沉,那驭人之数更是信手拈来,那丞相平原君赵胜何等精明老练,这二人为何要如此含糊其辞呢?自己又为何对此等含糊,大是烦躁恼怒呢?一番深思熟虑后,上将军赵括已是完全清楚了,他清楚了赵王丹之意,清楚了平原君赵胜之意,甚至猜测着赵王丹和平原君赵胜是不是早就有了默契。说到底,这秦国三十万大军一进降营,杀这个谁也不愿触及的字眼,就在忽隐忽现了。
可以说,受降一开始,杀,这个字眼就已经在赵国君臣的心头蠢蠢欲动了。这战国大势大争之世谁都清楚,赵国无法万无一失地一举融化一支如此巨大的成军精壮人口,三十万秦军降卒,须得消耗多少粮食三十万降卒若是一旦叛乱,那平叛,又须得耗费多少国力
受降一毕,上将军赵括便派大将乐乘快马急报请命,也是害怕触及那个敏感的字眼;赵王丹含糊地不置可否,也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平原君赵胜虚与委蛇,同样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甚至,自己一听乐乘回报便烦躁恼怒,更是害怕触及那个字眼也。那人人回避、个个避而远之的可怕字眼,便是杀,杀降,杀尽三十万秦军降卒也杀降不详,从古至今“杀降不祥”都是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头的一则不成文之军谚。虽然不是军中律法,却是比军法更为深入人心之人道常例,杀降天理难容。
自从盘古开天地,自三皇五帝始,为了财货,为了土地,甚至为了美色,人世间便不可避免地有了杀伐征战,人类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
然则,不管如何征战杀伐,不管大战如何血流成河、毁家灭国,有一原则自进入文明时代以来始终都是不变的,这便是不杀已经放弃任何抵抗之降卒战俘。(野蛮部族,也有杀降食肉以增强勇力之说,故此处冠以文明二字。)
战胜一方让战俘做奴隶做苦役,以种种方式虐待战俘,人们固然也会谴责也会声讨,然则仅此而已。弱肉强食乃人间至永恒法则也,人们对战胜者总是怀着敬畏之心,便也在道义上给予了更多的宽容。
然则,人世间的事不论如何纷乱难解,也总是有极限的,一旦你跨越了这道极限,即便强力不能将你立即摧毁,那骤然齐心的天道、人道,那指责、斥骂,那狂风暴雨一般的唾沫星子,也会将你永远地淹没是也
诸多的文明时代之极限中,战场不杀降,便是最为醒目之一条也。
自三家分晋以来,兵争无计其数,战国大战连绵,人口死伤无数。然则也是这战国大争之世,反战非兵之论,也随之大起,天下对杀伐征战的声讨,竟形成了史无前例的大潮。
战争乃永恒之血腥,乃难以避免之武斗最高形式,正是各家征伐不休之话题。战国之世,那墨、儒、道三家显学,可谓杀伐对征战深恶痛绝。
“春秋无义战”、“善战者服上刑”便是大儒老孟子之警世高论。圣人老子则说:“兵者,不祥之器。”、“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更有墨子大师“兼爱、非攻”之说风靡天下,大斥兵争之不义,倡行以“义”为兵战之本。凡此等等,三家显学对征战尚且如此汹汹咒骂,更何况杀降乎?果真杀降,且一举便是斩杀秦军降卒三十万之众,天下便会祭起天道、人道之大旗,将你永远埋葬在可怕的诅咒之中,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那时,立下不世之功的名将赵括,必将变做受万众唾骂之狰狞屠夫;冉冉升起的新兴战神,将变做万劫不复之地狱恶魔。纵使“天赋奇才”又能如何处之?那千古功业安在?青史声誉安在?天道、人道何在?
然则,眼下却是两难之局。不杀降卒,便是无声地违逆了赵王丹之隐晦王命,不杀降卒便是君臣失和,自此将彻底失去赵王丹之宠信,不杀降卒,若是安置不当,降卒一旦叛乱那便是国家动荡、大赵危矣
可以说,若是不杀降卒,那局势复杂得难以掌控,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上将军赵括倒是有了青史盛誉,虽然不会被明着罢黜,但很可能自此就要彻底靠边站了。真的到了那时候,赵括便成了闲散之人,谁来打造大赵之科技体系,谁来管邦国兴亡?谁来管天下一统?谁来实现赵括未竟之心愿?“自古成大事者,皆非常人也但观此事,何其难哉”上将军赵括喃喃着一声长叹,只见那寥廓之夜空,还是那般碧蓝如洗,闪烁的星光却是渐渐黯淡了,稍后那山下竟传来了一阵消失已久的雄鸡长鸣。
初秋的将军岭起雾了,阵阵哗啦啦的秋风中,漫山遍野之灯光隐没在无边无际之黎明黑暗之中。夜色黑沉、大雾弥漫,天地万物全都淹没在一片混沌之中。
呼——突然,一股寒凉的秋风猛地吹来,吹得上将军赵括毛孔猛地一缩,竟是寒意难耐地连连打了数个寒战。黎明乃一日夜间最为寒凉时分,初秋黎明的寒凉,让苦思了大半夜的上将军赵括,竟是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嚏——”上将军赵括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秋夜寒凉,冥思苦想的赵括竟是不经意间便着凉了。紧接着,赵括只觉鼻腔中一阵干痒难耐,竟是接连打了十余个喷嚏方才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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