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心中疑惑, 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思绪。
他直接点点头让传递消息的士卒把写满了消息的锦帛留下后,便让他退下了。
“扶苏, 过来,与寡人一起看看赵人这古怪的举动到底是因为什么。”嬴政拆开泥封的漆盒, 从中摸出写满了蝇头小字的锦帛,将其平展在驷马王车的大案上。
扶苏抱着胡亥坐到嬴政身边,嬴政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尾,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沉默的阅读着书信中的内容。
可随着内容推进,嬴政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古怪,盯着这张薄薄的锦帛中的内容像是看着一只在天空飞翔的猪。
“阿爹, 赵国怎么了?”胡亥左看看、又看看, 发现无论嬴政还是扶苏都是这副奇怪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伸手拉车嬴政的衣袖,眼中充满好奇。
扶苏抓回胡亥的手掌,在他饱满的额头一弹, 训斥道:“不可如此没规矩。”
嬴政闻言一顿, 视线落在扶苏与胡亥身上,本以为幼子会大声说出自己的不满,可胡亥却只是抬起双手捂在额头上,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扶苏,低声认错:“大哥,我知道错了,日后绝不这样了。”
扶苏笑着拉开胡亥的手掌, 揉了揉留下红色痕迹的额头,低笑着说:“胡亥真是个好孩子。”
胡亥蹬鼻子上脸的蹭着扶苏,撒娇道:“那大哥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宫里的哥哥们都不好玩,他们一直躲着我。”
闻言,扶苏眉头微蹙,疑惑的说:“不搭理你?高、将闾、荣禄和阳澄都是很容易相处的,他们年岁也不小了,懂得体谅人,怎么会不愿意与你作伴?”
胡亥也是满脸不解,望着扶苏的眼神特别无辜。
他紧紧拉扯着扶苏的衣袖,用力点头强调:“我绝对没有欺负人,之前做错的事情也很认真的道歉了,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搭理我……”
胡亥说着垂下头,手指缠在一起,神色失落。
扶苏还想要继续追问,却没想到嬴政忽然开口:“高他们几个年纪大了,不愿与胡亥玩在一起也是正常的。”
扶苏眸光一闪,心中道:父王什么时候管过孩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其中必有隐情。
他对着嬴政细看,果然见到自己父亲神色生硬,扶苏很快抱着胡亥轻声哄了一会,直到幼童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他才面向嬴政直白的询问:“父王,胡亥被排挤的事情,是不是另有原因?”
嬴政叹息一声,摊开手掌无奈的说:“胡亥调皮,十五是他阴差阳错从荣禄手中抢来的,虽然后来寡人做主另送了荣禄一只,恐怕荣禄仍旧有心结放不开。他当初都不愿意接受寡人的赠礼,赵高送了几次才让他接受另一只白鹰。”
扶苏听了嬴政的解释,心中仍旧觉得古怪,荣禄虽然直脾气却绝不是记仇的性格,怎么会不能接受比自己年幼这么多的胡亥致歉,一直耿耿于怀道今天?
他不由得看了赵高一眼,可回头想想两个理由连接起来,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扶苏拿不准结果,只好暂时将抓不住的疑惑存在心底,心疼的拍抚着怀中孩子的脊背。
无论其中有什么误会,胡亥这几年在咸阳宫中只有父王和胡姬陪伴,生活过得委实太单调,也太寂寞了。
嬴政和扶苏父子两人解决了胡亥的问题,话题立刻奔向赵国怪异到极致的做法,他轻巧了大案几下,看着扶苏低声道:“你觉得赵国国主和宗室元老为何会逃亡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扶苏身在前线已经两年多了,自然接触不到国尉府送入宫廷之中的密报,但凭借着本身的才智,他还是十分迅速的给出了答案,同样压着嗓子说:“赵国太后生性淫荡,并非什么秘密,她当初成为正室,已经引得宗室元老不满,加之后来原配夫人所出的公子嘉因其被废,赵国太后和赵王迁在宗室之中可以说再就没有立足之地。因为这个缘故,已逝的前赵王才会任用支持赵国太后和赵王迁的郭开一力主持大局。不过郭开野心勃勃,并不是鞠躬尽瘁的贤臣,只是个奸佞,等到前赵国辞世,自然在赵国朝堂搅风搅雨,扶植亲信、打压异己。”
扶苏嘴角笑容变得讽刺而鄙视,冷冷道:“儿臣在边关已经知道李牧被杀,正是因为公子嘉反叛失败。赵国宗室元老支持公子嘉的人不知凡几,此番邯郸被围困,只要不是睁眼瞎子都清楚赵国必然亡败。若是只能带着一人离去,再谋后事,赵国宗室自然愿意全力营救贤德仁善的公子嘉,与他一同逃往能够苟延残喘些时日的地点。而郭开贪生怕死,恐怕此番未曾接纳顿弱上卿的引诱向我大秦投向,而抓住赵王迁和赵国太后西出雁门关投奔匈奴,是由于我军攻打赵国的速度太迅速了――其中郭开根本无用武之地,不能为我大秦立下足以保命大功,他这种多疑之人绝不会放心投降。”
嬴政点点头,微笑道:“分析的不错,与国尉府得到的消息相差无几!扶苏你越来越优秀了,寡人很欢喜。”
但嬴政并不是一味夸奖,话到此处,他语气一转,沉声道:“扶苏,你可知道自己身为人子,隐瞒胸前重伤的消息,让寡人十分失望么?”
扶苏身体微微颤抖,沉默许久之后,他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直视着嬴政的眼睛,语调轻柔却尖锐的说:“若是我将受伤的消息对父王实话实说,您早就将我调回咸阳城中,再也不会给我在战场证明自己本事的机会了。父王,您是个无法容忍失败的人。”
嬴政被自己亲生儿子顶撞得一口气哽在胸口,只觉得心中憋闷不已。
他怒气冲冲的瞪了扶苏一眼,随即说:“行了,带着胡亥下去休息吧,寡人知道你是天纵之才了!”
扶苏微微一笑,眼中暖意流转,整个人瞬间放射出无比温厚的气质。
他跪伏在原地向嬴政俯首叩拜一番,轻声说:“多谢父王这些年对儿臣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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