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你还没清醒么?”胡亥靠在他手臂上,用软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随身不离的短剑同时开口询问。
扶苏摇摇头,过一会又点头,眉头紧蹙着分不开,他疑惑的说:“并非是我诋毁父王,可他对王权看重远非你见识过的程度,我想不通父王怎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就将国政全部丢下,这和他平日作风未免相差太多了。”
胡亥抓着布巾的手掌攥紧,舔了舔嘴唇之后才垂下眼眸,压低声音道:“父王没见到那几个会方术的博士官。”
他与扶苏默契十足,胡亥只说了前半句,扶苏自然而然理解他的未尽之语――没见过方士,嬴政自然就未曾听到那些“海上有仙山,山中有仙人,仙人手里有长生不死药,只要诚心恳求就能够获得”的话,也就没有被方士哄骗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死。
扶苏握着蒙笔的手掌一顿,摇头苦笑,心想:事情还真就如此,父王自从听了方式的话,才逐渐变得远离朝臣,不惜消耗国家大笔财力巡查仙人之踪,性情也越发冷漠――这些事情身在咸阳的蒙毅一直都在与戍边的蒙恬将军来往信件中有所涉及,从而让扶苏获知。
“幸亏早就将他们清理出去了。”扶苏神色平淡,说话的口气透出一股冷凝的杀气,温和的眉眼瞬间充满了攻击力。
胡亥看着扶苏的神色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扶苏一把捏住短剑的剑锋,将短剑按回剑鞘之中,对着胡亥的脸蛋捏了一把,沉声道:“剑不入鞘就握着来回乱动,你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胡亥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抱紧扶苏,把脸蛋埋在他胸口低声说:“我刚刚有些害怕,害怕阿爹会不同意休养,甚至会产生你要夺权的想法,疏远你、防备你。幸好没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才会一直紧张的来回擦拭随身不离的短剑,试图用武器来安抚自己惊慌的内心么?
胡亥过高的体温顺着紧紧相贴的衣衫传到扶苏心里,他心中微动,抱着胡亥的手臂不由得加上更多力道,两人无言的依偎片刻之后,胡亥主动推开他的手臂:“行了,抱一会就可以了,这种哀叹的小情调不适合我。”
胡亥话一出口,扶苏已经笑了起来,扶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后,轻声道:“秦国自商君变法之后才终于剔除了分疆裂土以酬谢功臣的恶习,而商君变法数种办法是大秦强盛的根本,不可动摇。但六国之人素来没有这样的习惯,过几日大朝会封赏之后,会有许多新入朝廷的六国遗贤对此颇有微词。”
胡亥点点头,赞同道:“父王不会同意的。”
“是啊,大秦牺牲了多少青壮才将四海之内皆为秦境,若是按照六国之人的习惯分疆裂土,再多短短百载便会重新迎来战乱,我也认为不该如此,可习惯之所以是习惯,正因为难以改正。我们认为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可在入朝的六国遗贤看来此事不够仁爱。”扶苏说着摇了摇头,他苦恼的说,“不仅仅是分疆裂土的事情,恐怕父王兴致勃勃推广的新秦文也不会那么容易。”
胡亥转过头看着扶苏的神色,剥了个橘子,将果肉塞进他口中:“……你觉得阿爹做的不对?”
扶苏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不对,父王在国事建设上从无错漏,可正因为对,我才感到哭闹――父王每一步都走得太快了。”
既然开口谈到这些问题,扶苏自然来了兴致,放下蒙笔,握着胡亥的手掌道:“廷尉书写的秦篆与秦国国内尚在通行的文字都有差别,更别提其他并入大秦版图的郡县里的百姓了。单单推广文字,没有一代人的时间,绝不可能成功,而这个‘一’并不仅仅是更换文字,车辙、钱币之类的生活必需品都需要做出相应的更改,所有能够让六国遗民回想起故国的物品都要消除痕迹。”
“我大秦的土地,绝不容忍六国之人再生战乱!”
扶苏话刚出口,胡亥已经笑眯眯的反握着他的手掌,开口道:“你若是统筹算计缺人手,一直住在灞宫的张大美人已经要让他服软,那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他很懂得人心。”
“你说张子房?”扶苏看向胡亥,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对胡亥背着自己只身涉险的事情一直心怀不满,可明知道胡亥做这事是为了帮父王抓住筹划复国之人定然不会出纰漏,又让扶苏不好开口再提此事,因此,心中忍不住对从未见过面的颍川张氏的张子房带着些偏见。
胡亥对扶苏熟悉程度甚至超过自身,一对上他的眼神立刻明白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对张良有抵触情绪,一箩筐好话没有丝毫迟疑的说了出来:“扶苏你看张子房只凭自己一张嘴就说服魏王假援助韩国遗民,可见此人口舌锋利;而且他不但能说,还让你和阿爹都为了他真正实行的部分感到困扰,张良办事的本领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他身体不好!”
胡亥盯着扶苏的眼睛用力点点头,认真道:“若是能够收服张良为己用,扶苏你就重用他;他若是怀着异心,这样身体虚弱的男人,几包药就能让他撒手人寰,方便得紧!”
“……你不是想保住他的命?”扶苏眼露疑惑,心中为了胡亥的说法而惊讶,在他看来胡亥对颍川张氏兄弟俩都好感十足,带着些莫名而来的推崇。
胡亥眨眨眼睛,脸蛋渐渐有些发红,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他本领不错,其实江东项氏一族我也觉得不错,灭国打了这么久,只有项氏领导的楚军在王翦上将军手底下实打实的坚持了些时日。……而且,不管是谁,都没有你重要。”
不知道怎么的,扶苏觉得之前还颇为沉重的心情变得十分愉快――不是倾慕,可若说是纯粹的兄弟之情,也显得虚伪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