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齐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双手不停在腹顶打转抚摸着。不知为何,一向安静的孩子在里面闹起了别扭,不停地翻滚着,小脚丫小胳膊顶得他不仅肌肉酸痛,阵阵反胃,还莫名有些胸腔发紧。安齐想要起来在房间里走走,一手撑到沙发扶手上,还没起身多少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又向后靠回沙发上,这么一颠簸,肚子里的小家伙动得更厉害了。
“小心!”任崝嵘急忙扶住他,手才搭到安齐的肩膀上,却被他牵着拉到了小腹处。
安齐气喘吁吁着,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双唇都明白展露着不适,话音听着也十分虚弱,“唔……孩子不高兴了,我,我哄不了了……”
任崝嵘微怔一瞬,莫名有些胆怯起来。这段时间,他把安齐照顾得无微不至,心里眼里全是眼前的人,但在他的心底,连他自己也无法否认,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他仍有些未习惯。眼看着安齐满脸都写满了难受,他终是把手掌贴到了安齐孕肚上,马上便感到被孩子踢得鼓起小包的皮肤,安齐的呼吸也随之一顿。任崝嵘心疼得把他抱进怀里,大掌抚摸着他单薄衣衫下的隆起腰腹,把唇角贴在他的耳侧,哑声安慰着:“放松些,靠我身上就好,我替你哄着。”
他不是不疼爱孩子,也不是不敢承担身为父亲的责任,但没有什么比眼看着安齐受苦要更让他无法接受。安齐本不必承受这些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是他放纵自己开始这一段越矩的关系。安齐本是永不蒙尘、高高在上的菩萨,凡人的悲欢离合、疾病疼痛,他根本不需要去体会,更别说生儿育女这种要历尽人生至苦至痛之事了。在任崝嵘心里,他时常觉得安齐应该责怪自己,应该埋怨他这个亵神的罪人,安齐却从未表露过任何不悦,心甘情愿地忍下了所有的困难,只为了生下他们的孩子。
躺在他怀里的安齐闭上了眼睛,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任崝嵘的感受,他勉强拉出个微笑来,“孩子很乖,特别听你的话……”
的确,在任崝嵘的帮助下,安齐体内的小家伙很快就安分了下来。任崝嵘能清晰感受到,臂弯之中,安齐的身体松弛了些许。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依旧心疼得眼眶生疼,低头不停地吻着安齐的额角。
“我们的孩子……”安齐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看向任崝嵘,“选择这个时候来到世界,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句话听起来,与安齐平常的话语无异,在此时此刻,却轻柔甜美得如同氧气,顺着吐息,直接流入了任崝嵘的心里。任崝嵘回望入安齐眼内,如同先前每一次一样,被安齐眸中的清澈和坚定所震慑,从中汲取到了巨大的力量。
任崝嵘深深地看着他,“我……”
“呃……”刚刚才好了一些的安齐忽然又颤抖起来,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情,稍微弓起身,双手却不是捧在肚子上,而是紧紧地揪着心口。
“安齐?!”任崝嵘一眼就看出他是发病了,一时间有些慌张。安齐已经很久没有心脏不舒服了,自从知道这和鬼王怨力有关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把这件事当作疾病来看待,甚至忘记了还有这个致命的隐患。现在突然发作起来,任崝嵘有些手忙脚乱,想立刻去找邓子追带医生过来,又害怕离开安齐身边会出什么意外。
“药……之前的……”安齐眉头紧皱,艰难地呼吸着。不知是不是经历得多了,他倒没有特别惊慌失措,而是努力伸手指向房间。
任崝嵘这才想起,他们搬过来时,安齐把之前吃剩的救心药也顺便带来了,现在正塞在床头柜里。他迅速地取了药,倒了水,再回到安齐身边时,他的双唇都发白了。
安齐一口气吞了四五颗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支撑身体,只能靠在任崝嵘怀里,除了喘息以外什么也做不了,闭着眼睛等待药效发挥作用。任崝嵘紧紧抱着他,摸到他后背衣服已经被冷汗沾湿了,又急又怕得几乎淌下眼泪。等安齐的脸色稍微好转些许,他把仍紧闭双眼忍受着病痛的安齐抱进房间里,打了温水替他擦身,给他换了衣服。安齐始终没有睁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仍难受地清醒着,呼吸凌乱而急促,手掌不时按在胸腔上。
他曾经对任崝嵘描述过那种感觉,“像是……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在同时同刻涌上来,恐惧,愤怒,悲痛,后悔,统统把呼吸和血液给逼停在心脏里,除了立刻接受死亡之外,没有其他出路。”
会很疼,揪着疼,从身到心都悬空跌宕起伏地疼,马上要失去意识那么疼,在说这些的时候,安齐甚至有些笑不出来。
任崝嵘多么希望,安齐能好好地,疼的可以是自己。
他看着皱眉合眼的安齐,目光徐徐移动到他仍轻抓着的心口上,再挪向随他的喘息起起伏伏的孕腹上,忧心和怜惜的痛楚漫上任崝嵘的心头,令他痛不欲生。
刚才,当真有一刻,他想要对安齐说出那些话——那些真心的承诺和不顾一切的表白,他对安齐的勇气和付出的回应和回报,那句“爱”,那句“永远”,和“唯一”。
但现实马上就给了他答案,安齐承受不了这些。
一切都是混乱的,错的,有害的。
任崝嵘低下了头,耳边只听见安齐不稳而无序的呼吸声,叫他无力、心碎。
“都是因为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