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未干的时辰是三秦城最热闹的时段,没有中原大城那般的勾栏牌坊雕栋画楼,也就没有寻花问柳四处踱步的闲人。
清晨之所以热闹,是当地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性所致。像普通的百姓日复一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哪有繁花似锦的中原士子那般得意逍遥。
一对夫妇往闹市的街道摆上两张桌子,就算是开张了。
西凉特有的小吃酱行面,做法简单,味美且常见,特别是那肉酱出锅后冒出的腾腾香气,把原本想直奔县衙的侯霖瞬间勾了过去。
这些日子在无人烟的荒野上行军,啃的是些干饼,饮的是冷水,侯霖都忘记上次见到熟食是什么时候。
现在见到那干硬到发冷的饼子,侯霖就像见到仇人一样,天晓得他当时是怎么把看上去跟石头毫无两样的饼子吞咽下腹的。
就连一向不为外界所动,活着如同苦行僧一般的荣孟起听到热面出锅发出的滋滋声,也是喉咙一阵鼓动。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侯霖知道荣孟起的性子是绝不会先开口讲话,于是便就往空桌上一坐,不给荣孟起任何拒绝的机会。
“老板、两碗行面!”
正愁今日还没开张入账的憨实老板咧嘴笑着回应,毫不吝啬的往碗里勾兑满满一木勺的肉酱,在撒些葱花蒜泥,简直是人间美味至极。
君子庖俎之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学士府内见了太多过于讲究的士族子弟行膳,常常一顿钟鸣鼎食吃下来要花去一两个时辰,中间夹杂着什么投壶行酒令之类的把戏。侯霖表面不敢说些什么,心里却觉得太过矫情。
他端起一碗烫手的酱行面,狼吞虎咽起来。旁边的荣孟起则就慢上许多,侯霖这才注意到,他是罕见的左撇子。
等到侯霖一碗下肚觉得意犹未尽,正准备在加上一碗时,一个手里扛着阴阳风水幡的算命先生脚步轻浮,竟是闭着眼睛闻着面香走过来的。
侯霖不由多看了几眼。这算命先生看相貌年纪不大,洁面无须,长的也不是那獐头鼠目的小人相,可偏偏神情猥琐。说是手里拿着阴阳风水幡,其实更像是他把这旌幡当做了拐杖支着走。
旌幡上面歪七扭八的两行字: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
看他这脚步虚浮的样子估计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还乐天知命不忧?侯霖会心一笑,惹的旁边正细嚼慢咽的荣孟起白了他一眼。
早餐摊两张桌子,还一张空无一人。可这年轻的算命先生偏偏坐到侯霖对桌,睁开眼,看似空灵的眸子死盯着荣孟起的面看。
他也不客气,把挂在身上的一个旧黄布兜扔到桌子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露出的一角里侯霖依稀能辨认出罗盘和卦签。
荣孟起放下碗,眼色不善的瞅了他一下。算命先生心虚的收回视线,挺起干瘪的肚皮坐直,佯装高人举止,双手放在桌上,掐出一个道家清灵手势。 侯霖只当桌上只有他和荣孟起两人,连句询问都不出口。荣孟起更绝,低着头安心吃面。
感觉自己被无视的算命先生干咳两声,可见桌上两人还是没给半点反应,知道自己被刻意无视晾在一边的他摸了摸几日未曾饱食的肚腹,有些挂不住脸率先开口道:“这位公子,不是城中人吧?”
侯霖刚端起第二碗面,冷不丁听他开口,略作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有了这不算太尴尬的开场后,算命先生总算是找回些自信,无须偏要去抚须,抬头仰面,一副出尘高人模样又道:“公子面相清秀无痣,天庭饱满,额头宽大,是福禄之人。”
这套说辞算不上新鲜,侯霖心底暗自发笑,已经认准这人是个江湖骗子,保不齐是从哪个荒山道观里学艺不精的小弟子,被师傅找了个借口扫地出门自讨营生。
当下凉州吃不饱饭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已经成了枯骨,一种提刀做了暴民,这年纪轻轻的算命先生虽然面黄肌瘦,却也没有那饿上几日后的无精打采样,嘴里说辞娴熟,侯霖忍不住好奇,就这老套说辞也能诓骗人出铜板赏钱?
见到侯霖又没了反应,这年轻算命先生心里道了句朽木,顺着话头继续说道:“只是中停尖狭低陷,怕是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吧。”
侯霖低下头看着正经这身缝着补丁的粗布宽裳,觉得好笑,果然面前这种靠嘴营生的九流人物眼力劲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真人这幅气定神闲的坐姿,辟谷许久?”
听到尊称后,算命先生十分受用,缓缓点了点头道:“小道修行十载,学不来那仙人打坐一甲子的高深道术,只能习来算不上生僻的长生辟谷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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