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土荒原的最北边,是叛军二十万连帐的驻营处,只是此时已经人去营空,除了留下了数多简易栅栏外空无一物。
数十骑环营而绕,侯霖一身素衣立马在一处土丘上,郑霄云横侉一把环铁长刀侍立身后,同样一身长袍摆袖翩翩然的荣孟起看见土丘下空无一人的数里长营道:“进去看看。”
三里外,京畿两万军士成战列排开,典型的大汉临敌阵势,两旁数千骑卒排开,以鼓声为进,以号角为退,两万腾腾杀气中五色令旗招展,高台上严晏双手持剑而力,迎风如松。
被云向鸢损做一肚子坏水的怀远中郎将甘宪比起台下那帮只知和美人花前月下的将种衙内可不同,出身江南世家,虽不如朝中三公九卿背后的势力枝盛叶茂,却也不可小觑。
江南数王谋逆后甘家举族北迁,族中位于江南水乡的百亩良田拱手而送,赚足了名声,这几年更是如日中天,否则也无法为甘宪讨来一个进凉平叛的功名。
严晏对这帮嘴上没毛脚步轻浮,在女人肚皮上用尽气力和精力的将种子弟素来轻视,可又没有理由来婉拒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将种家门,捏着鼻子看着这帮军中毒瘤骑着一匹匹名贵骏马,游山玩水心态般的入了他京畿六营。
抛开这帮混蛋玩意不谈,由现在江南平叛的大将军亲手带出来的京畿府卒战力和骠骑将军经营数年的青州精锐不相上下,这也是为何他敢和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林兴风争吵的底气凭仗。虽然同为勋贵士卒出身的严晏可不是靠着族谱冒领军功爬上现在的这个位置,他可是一个脚印一个坑,生生从一个普通正营中的什长拼杀上来,那些年少时的玩世不恭早就被军营里的冷血无情抹的一干二净,如今在看到正如他当年影子的这帮京畿富贵,不屑轻蔑远远超出藏在心底的那一丝恨铁不成钢。
大汉千年社稷,从来不缺坐吃山空的顽闹,也不缺笔可定国安邦的大才和马上夺功建业的武夫。不过前者越少越好,后者多多益善。
严晏可以对这帮家伙不合军制的五彩绣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几个老部下给他诉苦的帐中女子呻吟也当是眼中揉进几粒粗糙沙子。他的底线很简单,只要这帮骑女人比骑马娴熟千百倍的败家玩意别染指六营军政一切都好说。
除了点将台上最年轻的甘宪,这个才名和脾性都不差的纨绔算是这帮家伙中鹤立鸡群的那个,从入营后就上疏了三四条军令,其中一条还专门隐喻了这帮平日来跟他嘻嘻哈哈宛若兄弟的膏粱恶行。这让颇感意外的严晏略微诧异后倒也释然,虽然不比脸上一个表情功夫心中就玲珑回转千百次的官老爷狡猾,可能坐稳这个位置他又哪是谁人都可欺的三岁孩童,当时觉得不过是有高人在背后操刀罢了。
可之后几次军议这甘宪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数条强军之策,甚至和骞婴互相发问还对答如流,连骠骑将军都对这人刮目相看。这时严晏才对他上了心,恰好原怀远中郎将死在了叛军手上,尸首到如今都差个头颅,严晏便让这位日后定能在朝堂之上一鸣惊人的年轻世家子弟替了上来。
品级比骑都尉中郎将低下半品的怀化中郎将,可在这京畿六营中能执掌一营虎符!
对于一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而言,这份担子可不轻。就连严晏都不抱有几分希望这年轻世家子会接受,可甘宪却受之无愧的接过了虎目微睁的半块青铜虎符。
更让严晏记忆犹新的是这年轻世家子接过虎符时的随意和风淡云清。既没有小人得志露出尾巴的可憎面孔,也没有怀璧其罪的凝重表情,就这样轻易的接过了可决定满营足有三千京畿府卒的中坚营,接过了这三千人的生死浮沉。
这一份深沉城府,连严晏都羡慕的要紧。
而现在,半块青铜虎符就拴在甘宪的腰间,遮挡在甲叶的裙袂下。
已经无人的叛军营地里。
侯霖抽出长剑,小心的按捺住胯下这匹凉州性烈的战马马蹄,尽量轻声的穿过栅栏进入营地。
荣孟起耳尖眼明,不过一息之间就确定这营地确实荒废多日。空旷营地中连扎营的痕迹都被荒原上日夜响彻的狂风给抹平的一干二净,若不是有可凿的军情和这一连续数里不断的栅栏,侯霖都不敢相信这块地方曾经生活了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听起来只是个数字,可要真有二十万人站在面前,才知道那是多么一张宏大的人影画卷。凉州一般的城镇里户民都没二十万之多,足矣让侯霖吐着舌头不顾沙砾倒灌进口鼻的吃吃惊。
荣孟起下马走到一处还能看出曾经摆放落过营帐的地方,低下身在散落着与沙漠里沙砾截然不同的赤色土砾里狠抓了一把,又用手摸出一块裸露岩土道:“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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