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狄春冷哼一声,吹响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奇怪吊坠,一声鹰唳赫然作响,不光侯霖,身后几乎除了秦舞阳和王彦章外所有人都为之变色。
从大雪之中冒出无数与谢狄春打扮相同的白甲骑士将他们团团围住,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杆掷枪,侯霖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若是刚才稍有不慎打了起来,恐怕他和身后这两百骑卒今天就真的要把命丢在这了。
雪狼营不愧为西陲翘楚,三千骑几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在第二声鹰唳响起之后整齐划一的将手中做好投掷准备的掷枪放下,谢狄春对王彦章道:“他是谁?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彦章的银尖枪变化多端,得授林熊叱诡正枪术的精传,可性子却是一根肠子直通脑袋,第一个字蹦出口后才想起侯霖事先反复交代的说辞,正要改口却被侯霖打断道:“我名叫侯霖,来自长安。”
谢狄春冷笑不止,杀意不减的戏谑道:“朝廷使臣?”
侯霖面不改色心不跳,略微一点头道:“算半个。”
不给侯霖反应的机会谢狄春又问道:“你为何说于一锐果真反了?你早就知道?”
既然已经确认于一锐谋逆,侯霖除去寥寥几人外一直藏在心头的秘密终于可以全盘托出,他端坐在马背上,正襟厉色道:“事到如此没什么好瞒着了,早在半年前陛下就已经有猜到于一锐有谋逆的意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朝廷数次送往凉州的军械粮草都在渭水河处被人截拦,我的使命也正是前来凉州打探这些军械粮草的下落。”
侯霖又加了一句道:“不过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谢狄春默不作声,似乎在评判侯霖言语中有多少可信又有多少搪塞。将目光从两旁如同收网一样紧缩包围的雪狼营骑士身上挪开的曹昭华策马驱前,对谢狄春笑道:“谢将军,还记得我么?”
谢狄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曹长史。”
西陲戍卒的傲气和对凉州官吏的轻视可见一斑,论官职虽说不过立冠之年就已是长水中郎将的谢狄春算是一个奇迹,但面对一州长史不但不行礼,连最常见的拱手抱拳都不愿意做出,若在其他地方早就被上司冷眼妒恨,免不了要坐上一阵冷板凳穿上几年的小鞋,西陲景怪、天怪,连人都和其他地方不同,俗世内的规矩在这就像大汉的银票流通到西域一文不值,废纸一张。
曹昭华含笑点头,他本就是不拘礼节之人,对西陲这帮拥兵自重谁也瞧不上眼的功勋武将早就摸清性子,内心连半点责怪之意都无。
有了王彦章和曹昭华无声作证,侯霖这‘长安使臣’的身份在谢狄春这就算是坐实了,他满腹疑问,但就偏偏故意把侯霖晾在一旁,对他也好,对其余四位庭柱也好,不论凉州派来的人还是长安派来的人,只要不是天子亲至,他们才懒得过问,随便挑个下属带着在边疆内堡周围转上几圈就打发回去交差,更何况哪个处尊养优久了的贵人会真不要命的想瞅一瞅黑羌人长什么模样?
对谢狄春而言,旁边的王彦章才是多年未见的故交,有太多的话要说。
王彦章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可却是自己师兄的朝廷栋梁百感交加,剑眉下一双深邃如天河的星眸复杂无比。林熊叱一生收徒数十人,记名弟子也就那么几个,而整个凉州受到他点拨的何止千人,这位不以书本论道可也桃李满天下的枪法大家只要简单爱枪之人、练枪之人,不论底子天赋如何,总会出言几句。
他是林熊叱最后收下的一位徒弟,而在戍堡内演武场上被林熊叱一眼看中的谢狄春则是林熊叱总挂在嘴上的得意门生。
林熊叱不看弟子资历,唯独看其有没有一颗‘枪心’,就像他对每个弟子所说那样,使枪不论马枪还是步枪,能用作如自己拳头一样才算的上本事,枪术之难,不亚百兵之首的剑,故而才有年刀、月棍日日枪之说,他王彦章和其他师兄不同,出身之后的经历让他对皇朝的官吏一直都鄙夷唾弃,这种蔑视源自心底,无人可说服,要不也不会以一身绝伦枪术入了群虎山里最不起眼的一座寨子当贼寇。
其他拜师林熊叱的弟子大多心里都存了份光宗耀祖的念想,想靠着过硬本事去闯荡出一份家底,只是一入庙堂深似海,每天镇下讨上与平级之辈明枪暗箭,哪还有多余功夫来静下心来练枪?
同为林熊叱弟子的田泽墨就是最好的例子。黑羌游骑善用长矛短刀,林熊叱便传他和谢狄春钩镰枪术,专破黑羌游骑。在林熊叱离开西陲前专门让这两位弟子切磋过一次。虽说谢狄春或许是输在年龄尚有气力不佳的亏上,但也足见田泽墨的枪法不俗。
可如今不说因有违人伦被林熊叱割去右手拇指使其不能在执枪,就算田泽墨还能握住枪杆,可被官场风气驱使到利欲熏心后,现在怎能胜的了每天都会握枪的谢狄春?
王彦章更纯粹,谢狄春还有为没能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父母尽孝之心,王彦章却只想练好枪。枪之术在于以枪取人性命,枪之道则就是契合本心。
这也是为何王彦章的枪法最像林熊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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