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只是简单套着一件牛皮薄甲的侯霖把长袖卷起,里面的左衽长襟贴领塞满了沙尘,清秀面庞上许久未曾修剪的胡渣倒是平添了不少男子气概,不过仍掩饰不住那股书香气息。
可就这么一个年轻书生,一剑便挑翻了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血溅三尺,让旁人肝胆欲裂。
侯霖弹剑与云向鸢相视,身前王彦章纵马狂飙,银尖枪犹如在生死薄上点名的判官笔,银芒乍现处,血光相伴。
纵然如此,被叛军围困在内的骑都尉还是有近百骑在第一波箭雨时被掀翻落马,大多都是面首中剑。骑都尉身上的厚实扎甲不知挽回了多少条性命。
云向鸢来不及肉疼底下士卒的死伤,见到侯霖领来的骑军又将刚刚填补缝合的叛军盾墙撕开一条口子,一手摁着箭伤招呼骑都尉和侯霖会兵一处。
寅虎将军眼见刚刚振奋的人心士气又被冲垮,一双眼眸几乎要迸眶而出,鼻孔吐纳出掺着细小灰尘的白气,正要挥舞大斧聚众而上,却被一旁的亲卫死死拽住。
“将军!不能再打了!前面的官军已经连破我军七阵!三道弓弩线都被冲散,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被这亲卫唾沫星子吐了大半张脸的寅虎将军如遭雷击,木讷回头,看见滚滚黄沙中官军正在一步一步逼近,视线所至的十几丈内尽是自家喽啰的尸首,他回过神,平稳心绪调转马头道:“走!”
百余骑兵夹着寅虎将军一路南奔,一路上碰见挡路的自家士卒,开道的两骁骑毫不手下留情,手中长枪出即见血,一路杀过。中军帅旗一南移,剩下颤颤栗栗不知所措的叛军再无抵抗之心,茫茫戈壁上,风卷狂沙,人影呼啸。
老六冲到云向鸢马前,迫急道:“扶好了!”云向鸢把龙刀枪立在地上,一手扶住箭身,老六拔剑砍下箭杆,仅余下箭头嵌在皮肉之中,身上不知多少伤疤的云向鸢倒吸一口冷气,眼前一抹黑差点坠下马去,双眼朦胧见看见侯霖驱马到他面前道:“伤亡如何?”
云向鸢是身倒架子不倒的倔强脾性,呲牙咧嘴回道:“死伤了百骑,老子挂了点小彩,不过砍了不下千颗脑袋,这功你得给我记上了!”
侯霖无奈,看着叛军四处逃难的身影撇了撇嘴,不在言语。他无意一望,却看到个熟悉身影,是原西陲五庭柱周茂君的嫡子周弈,起先光是觉得面熟,可看到他背上极为显眼的龙舌弓和双手各一支的蛇形铁鞭,这才恍然大悟。
随侯霖出西陲的五万戍卒大半都是西陲主力,谢狄春的雪狼营不必多说,这次与叛军一战,出尽风头的还有李义麾下的骁字营及交付给周弈的桓定营。这时谢狄春周弈两人合军一处,银甲雪狼和阔刀马卒一路不知砍杀了多少叛军喽啰,人人刀上见血,周弈两条铁鞭左砸右打,被他开瓢的脑袋瓜就不下七八顶,侯霖一时感慨,心中只有将门虎子四字。
脑门上冒出豆大汗珠的云向鸢忍过了痛劲,试着活动活动臂膀,长舒一口气。看见谢狄春和周弈两人策马过来,冲着老六一瞪眼,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扯着嗓子大喊道:“骑都尉、杀!”
满脸血污的谢狄春停在侯霖身边,不经意看见侯霖手中长剑上的血迹略微一挑眉,这一举止自然逃不过察言观色毫不输宦海老狐的侯霖眼底,明知谢狄春这是无意而为,可还是在心底生出一丝忿怠。
看到侯霖面色不善,谢狄春先开口道:“战局已定,只是没能拦住叛军主帅,可惜了。”
谢狄春言罢瞟了面色苍白的云向鸢一眼,似乎有言外之意。
侯霖轻轻嗯了一声,对正在打量自己的周弈致意一笑道:“跑了就跑了吧,想要一战求成未免太过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战击溃了数万叛军,已经是大获全胜,仰仗几位将军了。”
周弈这才张唇,在马上拱手道:“见过侯先生。”
侯霖笑意更浓,回道:“我可是第二次见周将军了。”
周弈不解,用眼神询问,侯霖指着他身后龙舌弓道:“定西城里给那西戎王子的一记弹腿,侯霖现在想起都还汗毛竖立。”
周弈哈哈大笑,无形之中战场上的肃杀气氛融洽了不少。云向鸢看着谢狄春定睛望着自己的伤口看,眯着眼睛道:“谢将军可别怪云某多管闲事,叛军的彩幡帅旗颇是精致,我只是想近些瞧瞧。”
谢狄春没有搭这一茬,手指抚过嘴唇,抹过血迹道:“今日战事,要给平沙城送过去么?”
侯霖点头:“当然要给,名义上我们还属他梅刺史调遣,最起码的面子得给人家做足了,再说郡守府那帮王八蛋不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等我们惨败的消息传入平沙城么?借此机会刚好打一打他们的脸,下次要军械粮草时也好理直气壮。”
周弈听后笑容更甚,收起两条铁鞭应声道:“是得好好羞辱下那帮人的嘴脸,被叛王名号给惊破了胆不说,还巴不得我西陲军同遭劫难,呸!”
一个时辰后,戈壁上硝烟直入云霄,数不清的尸丛里,侯霖牵马避开一具具残肢断臂。
荣孟起跟在他身边,大胜之后兴致高涨道:“之前多少还有些忐忑,唯恐岩城之败在落在我们身上,此一战破敌数万,歼敌千余,也算在这朔云郡扎下了根。”
侯霖沉声道:“和霸王来分胜负手,一战得失并不重要,陇右武威朔云三郡其实就是一张棋盘,落子几棋只是添头,定式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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