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
暖春天晴,万里无云。
要是搁在前几年少不了富家小姐或纨绔子弟乘风踏春,一路上欢声笑语吟诗作赋,所谓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指的也是这番风景。不过春游玩乐无拘无束的画面或许在中原江南还能看见,却与凉州这浸染鲜血埋没尸骨的土地彻底无缘了。
南北方圆不过五十里的朔云郡实在太小,小的连凉州本土百姓都常常遗忘凉州境内还有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小郡。凉州行商在外的贾人口头长挂的是天水郡,凉州十商九出于此,不论是远去西域还是在凉州本地跑买卖,只要能跟天水郡有半点渊源必说自己是天水郡的商贾,似乎天水郡的商人地位都比其余郡县要高出一头不止,就如面容姣好的清倌女子但凡给自己带上个江南瘦马的标签,身价就得往上番一倍不止,逐名趋利,无人能免俗。
相对于地灵人杰的天水郡,朔云郡就像后妈养大的孩儿,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每年至岁末前往州邸府宣领政要,朔云郡的官员都是走在其他六郡身后默默无声,而天水郡和陇右郡的官员则是嗓门最大颐气指使好不威风。而如今,就这么一个小郡却成了凉州官场上下目光所聚之地。
纵横南北不过五十里二十城十二万户的土地上,多出了二十万兵甲,使得朔云郡单是听上去就显得拥挤。
荒草野地,新春萌芽的枝叶在来回踏践不断的马蹄下泱泱无神,饱经摧残后又被沙土掩盖,不见天日。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不会顾忌一颗野草的感受,凉州已乱,乱世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真正的草芥呢?
天色正明,风轻云淡,连吐纳呼气都能让人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已经把方圆三里踏遍的一伍轻骑停靠在矮丘下,拿出水壶替他们的过命马兄弟冲刷马鼻。
皮铁相间又被红漆上色的轻甲证实了他们的身份,不同于西陲戍军的军规,一伍探标凡是停歇休整一定要撒出去三骑警戒,这一伍轻骑除了领头的伍长还警惕的东瞄西望,其余九个人都懒洋洋的躺在一旁,冲刷完马鼻后又给自己大灌一口,旋即平躺在了地上,在春日照耀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伍长,你就别看了,这鬼地方哪有半个人影?凉州这破地方啊就这样,只有为了饱肚子的暴民叛军,就没个像人样的东西。”
已经上了岁头的老伍长狠狠剐了眼躺在他身后口无遮拦的年轻小伙,生的是白白净净,只是不修边幅,翎盔被他挡在面前成了遮阳帽,露出日久不修杂乱的胡茬,嘴里还在念叨抱怨道:“还是咱们青州好啊,这时节草长莺飞,城里的小娘都出来赏春,我和几个哥们就赏她们。”
想到这点后年轻小伙直乐呵,索性挺起身扒下翎盔,看着仍旧一丝不苟四处张望的伍长问道:“伍长,到底啥时候咱们才能回青州啊,我都一年多没见过我娘了。”
一说到久未谋面的娘亲,即使这小伙再没心没肺同样也红了眼眶。
近乡情怯,远乡思切。话音刚落,其余八人也都从地上坐了起来,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人嘴里叼着一根嫩绿草杆,额头脸颊尽是褶皱的老脸一提,露出两行参差不齐的黄牙道:“就你想你娘啊,我还想我闺女呢。也不知道她二舅给她寻到个好人家没,这一来二回在凉州都待了一年多,我闺女要是真嫁人了,我这个老丈人怎么也得渐渐女婿长啥样不是?”
年轻小伙听后顿时急了眼,手掌攀到这人大腿上狠狠一抓一拧,连他脸上褶皱都一同打起圈来。
“严老头,你不是说等我回去把你女儿许给我么!怎么这就嫁人了?”
只知姓氏的严老头一脚踹开这小伙,捂着大腿嘶嘶吸着凉气道:“屁话!我不这么说岩城那一仗你能把我背出来?你这小鬼毛手毛脚的,真当我这身子骨跟你们年轻人一样?马背上颠簸这么久都已经散架了,你还这么用力……”
老伍长听到岩城之后,神情一滞,明显带着不自然的轻笑转过身,严老头自知言失,哧哧的露出两排大黄牙尴尬一笑,使得气氛更为凝重,其余几人也都闭上闲侃瞎聊的话头,只剩下凉地从未停止过的呼呼风啸。
岩城之名,对于侥幸逃过那场劫难的青州余军来说就宛如炼狱的代名词,几万袍泽兄弟死于沙场,十万朝廷精锐一战而败,辎重粮草尽失,尸骨数里可见。
老伍长有些出神,那日夹在山谷中间的岩城大雪漫天,对于从青州远道而来的他们来说是中原不可多见的异象,故而更是记忆犹新。漫天风雪间灼热炽焰如浪涛袭来,拍打在他袍泽的身体之上,空中无数火球自天而殒,焦尸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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