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看怀里的姑娘,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她想起他是谁没有。
许芳苓只见眼前这男人一身的严峻,手中剑染血无数,轻一动便寒光四起,偏偏为叶棠敛了锋芒,生怕惊了她,剑锋一直稍稍匿在身后。
怀里的人似乎终于有了些反应,伸手攀上他的脖子。久违的熟悉的怀抱,辗转这么久,她终于回来了。
叶修庭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少将军他也不做了。他曾经拼命守护的疆土和百姓,关键时刻却唾骂她,嫌恶她,逼她于城墙跳下。他用命来护国土子民,最后却无人来护她。既然如此,别人的安危生死,又干他何事。
没想到,敢为天下先的少将军,还是为她恨了天下。从今往后,他只要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满是温柔,“叶棠,我带你回家。”
她看起来依旧有些呆滞,可到底是不在惊慌恐惧了。因为,叶修庭来了。
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将她扶起来,让她稳稳靠在自己身上。叶修庭手中剑却在身侧,出鞘无声,杀意已动。另一面,他依旧对怀里人温柔似水,而她也什么都不知道,正沉溺在他暖融融的怀里,对他剑锋上的凛冽浑然不觉。
他低头,悄悄在她耳边说,“叶棠乖,闭上眼睛。”
叶棠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直到叶修庭轻轻吻她的眼睛,她才颤着长睫,将眼睛闭上。
一手揽紧了她,另一手剑迅疾出手。季书寒一凛,匆忙躲了,再一回身,叶修庭已经到了跟前,一脚踹在胸口,季书寒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呵,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敌。
叶修庭手里的剑还插在季书寒身后窗框上,铮铮作响,一切不过眨眼的功夫。
季书寒捂着胸口后退数步,叶修庭剑又回,这次直奔季书寒胸前。一剑穿胸,他现在就要季书寒的命。叶修庭其实并不认得季书寒,也并不知道,这人处心积虑多年,最想要的就是他这少将军和将军府上下给季家偿命。此刻,他任何缘由都不需要问了。
许芳苓吓坏了,“慢着!”
叶修庭也不着急,手上剑一顿,只说,“你别着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许芳苓却颤颤说,“你若是杀了他,叶棠没有醉雀,一样活不久。她的后半生,已经离不开醉雀了!”
叶棠一听醉雀,忽然睁开了眼睛。叶修庭一个不察,竟然让她挣脱了。
“醉雀-------”
与那些鸟儿不同,人可以用语言清楚地表达自己想要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房里四处乱走,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杯盏,而她不知看着脚下,差点被倒下的凳子绊倒。
叶修庭临时收了剑,一把扶住她,“叶棠!”无论他如何喊她,也唤不回她的理智,她只喃喃着,“醉雀。”最后,她终于看见了他,眼神凄迷,说的竟还是那两个字,“醉雀。”
“少将军看见了,我并没骗你。她若三日不服醉雀,一定会疯。”
许芳苓没说,她若是一直吃醉雀,总有一日会同掉下楼的那只翠鸟一样。
剑锋一收,季书寒捂着胸口,血染透了大半个衣衫,他只能勉强靠着床柱撑住身子。
许芳苓用醉雀换了季书寒一命,并同叶修庭说,“每三日给她吃一次,要控制量,否则她会越吃越多。”
叶修庭走后,许芳苓慌忙去扶季书寒。
季书寒又咳了两声,才咬牙道,“叶修庭不除,必成大患。就算他答应不杀你我,若是让九王爷知道了-----”
“我告诉你醉雀是如何做的。”
叶修庭带着叶棠,一连悄悄看了城中几位大夫。大夫皆摇头,要么就笑说,“哪有人会将喂鸟的东西喂给人呢。况且,区区醉雀,哪有这么大威力。只怕,这姑娘是先天又痴又傻吧。”
叶修庭听了一拍桌子,不仅那大夫吓坏了,连连道歉称自己失言,就连呆呆坐在他身边的叶棠都吓了一跳,浑身一颤。
叶修庭回过神来,知自己吓到了她,又小心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慰。
“叶棠不怕。”
她于他怀里抬头,一脸懵懂看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火。他一低头,轻轻吻她的额头。
她这才又将脑袋埋进怀里。叶修庭取了她披风后的连帽,将她一遮,带了她出了医馆。
那大夫唯唯诺诺,起身相送,直到看着二人走远了,才嗤道,“可惜了,皮相不错,却是个傻子。治不好的病,还偏偏不承认,真是-----”
叶修庭带她避了城中九王府的眼线,将她小心遮好了。算了,就算她永远都不会好,再也不能带着无数种情绪喊他叶修庭,他也认了。
她曾经深夜睡不着,缠着他问过一个小村子。那村子是他行军途中无意中现,在明府城外的一个山坳里。离州府县衙都远,平日多无人问津。
山匪横行,州府鞭长莫及,恰逢他路过,不过是顺手的事,他就替那些老实巴交的村民除了祸患。
她总说,叶修庭,你有时间,带我去看看吧。我要看看,少将军亲自救下的姑娘都长什么样子。
他随手的事,总被她臆想成了英雄救美。
识破她心思,他那时总笑说,好。
可他总也没有时间,到底是没带她出来过。
眼前精简院落一座,不大,不奢华,安宁淳朴。不适合张扬,不适合喧闹,惟独适合与她安稳度余生。
“叶棠,你看,这是咱们的家。”
给她将头上的帽子一摘,露出精致的面容来。叶修庭一直觉得,这地方虽过于僻静了,却独得了一方好山好水,春来秋去,赏心悦目。此时,带了她来,他才觉,什么样的好山好水好颜色都比不上她。
帽一落,她定定看着那扇木门。目光轻移,落在门楣上,似乎少了一块牌匾。门扉两侧干净,出了青草冒了绿尖,野花打了骨朵儿,再无其他多余。
叶棠在门口站了许久,看了许久。叶修庭也不催她,反正,余生还那么长,他再也不忙了,全部的时间都陪她。
只要与她在一起,她做什么都好。哪怕,春秋日月,光阴沧海,他只是这样陪她随便看看,呆。
叶棠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知道这门口有哪里不对了。
这门扉两侧没有白杨,墙壁干净,没有蜿蜿蜒蜒的藤蔓,在往旁边一看,就更奇怪了,那棵高大的树哪里去了?
她的眼神忽明忽暗,小嘴嘟着,眉头轻轻一皱,情绪微妙,似乎有些不高兴。
叶修庭又牵了她的手,“叶棠,我带你进去看看好不好?”
叶棠点点头,可被他牵着缓缓走了没两步,还没进门,她忽然停了下来。
“叶棠?”
叶修庭回身,见她正低着头,正轻轻提着自己的裙摆,怔怔看着呆。
“叶棠,怎么不走了?”
她愣了片刻,干脆将自己的裙摆全部提了起来,前前后后地翻看。
这大姑娘家的,怎么能在外面掀自己的裙子。叶修庭握住她的手,柔声同她说,“叶棠是个姑娘,不能掀裙子。”
她忽然一抬头,叶修庭惊觉,她那眸子里,竟然都蓄满了泪水。
一张口,两日来,她竟然第一次同他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叶修庭,叶子,叶子不见了,怎么办?”她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揪着裙摆给他看,“真的,真的一片都不见了。”
她看着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衣裳,明明上面该是飘满了落叶才对呀,金黄金黄的,是自家门口的棠叶染的秋黄,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又猛一抬头,饱满泪珠瞬间滚落,她指着门口左边,颤颤说,“树,树也不见了。”挣脱了叶修庭牵她的手,她一遍又一遍摸着门边,“树怎么能不见呢,那么粗的树-----”
直到被叶修庭抱进怀里,她还在哭,喃喃道,“树呢?”
门外徘徊几遍,她就是不肯跟叶修庭进门。
是谁为她纸上敛锋芒,下笔多婉转。
残荷尽,棠叶飞,片片金黄又被谁挥毫,轻易定在纸上,还有她的裙上。
她只记得,那人的声音,温凉好听,散落在她耳边。
“叶棠,这是九王府门口的样子,你可要看好记好了,咱家门口有株老棠树。将来,别找不到家,也别忘了回家。”
这里没有树,又怎么可能是家。
叶修庭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哭成这样,抱着她安慰了许久,她才终于肯跟他进去。
她一直低着头,抽了一下鼻子,说,“这里不是家。”
叶修庭只当她说的家是将军府,叹了口气,仔细将她的泪擦了,耐心同她解释。
“叶棠,这儿是我和你两个人的家。就我和你,不会有别人来。”
她终于止住了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给了她二十年温柔和宠爱的男人。
“我和你?”
“嗯。叶棠,你愿意和叶修庭在一起吗?”
他出京多久,她就在门口盼他多久。他守了她多少年,她就义无反顾爱了他多少年。和叶修庭生活在一起啊,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终于平静下来,叶棠看着他,点点头。
叶修庭轻轻一笑,捏捏了她的脸。
他就知道,她一定也如他一样,一如当初,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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