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也没挑定一身喜服,还是叶修庭说,“那就凤凰锦吧,有劳婆婆了。 ”
直到叶修庭带着她出了门,叶棠还在不停回头看着那一匹凛冽的白。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不能穿白的。明明就有人将一身白穿出了天下无双。
与叶修庭回去后,她安静坐在一张椅子上。
叶修庭问她,“叶棠在想什么?”
她看了看他,半晌,才说,“子鱼刚刚说,我像个小孩子。”
她如今格外需要耐心,寻常交谈,大部分话能入她的耳,却入不了心。
也不知怎么,子鱼给她量身时随意说的一句话,她就记住了。
她也不知道,像个小孩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叶修庭倒是觉得她的性格其实一直都像个小孩子,爱粘他。
“叶棠,只要叶修庭活着一日,便容你哭容你闹,容你永远长不大,自然也容你像个小孩子。”
她身上的孩子气和不成熟,其实都是他这个哥哥宠的,可他看着很喜欢。那些如刀锋一般残忍寒凉的世故,她永远不懂才好呢。
她终于又瞧着他笑了。
叶修庭问她,“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想了半天,眼珠转了几圈,说,“面。”
“面?”
叶修庭原本以为她会说她以前爱吃的几样菜或者点心,没想到她一出口,只是要吃面。别的他其实也不太会,可这简单的面他应该可以做的来。
“好,就吃面。”
不多时,他将刚做好的一碗面端到她跟前。难得她反应快了一回,自己先拿起了筷子。只是叶修庭看她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
他自小便与她生活在一起,他了解她的一切。那面他也反复尝过几次,咸淡口味对她来说刚刚好。
叶棠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瓷碗。面清白,汤鲜亮,菜也透着清香。可她却说,“味道不对。”
醉雀能催人意志,惑人心智。她心智身体都变得迟缓甚至是呆滞,可唯独这味蕾依旧敏感,清楚记住了那短短三天的味道。
究竟是何日何时,寒风萧瑟四起,她于一小木桌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下腹,周身都晕了暖意。热气缭绕,当时,她对面似乎还坐了一个人。
“不知你可还会做别的?”
“不会了,只会煮面。”
她努力地想将对面那白衣人看清楚。叶修庭只见她眉头越锁越深。
“叶棠?”
等她缓缓回过神来,叶修庭已经坐到了她跟前,亲自端了面碗,打算在喂她吃一些。只吃醉雀不吃饭怎么行。好歹是给她喂进去了半碗面,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后来,她又问叶修庭要了几次面。就算她一口不吃,只要她开口了,叶修庭也会给她做。她每次也吃的不多,总喃喃道,味道不对。
接连的春景明媚,山峦之上,天边的云浩荡连绵。叶修庭取了她的披风,将她一遮,要带她出门。
出了门,她跟在叶修庭身边,问了一句,“叶修庭,我们去哪?”
叶修庭牵着她缓缓走着,“你明日就要嫁给我了,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春耕街上,临近尽头处,有一座小庙。庙宇不大,庙门也清简,可常年熙攘,香火鼎盛。来往皆虔诚,求的不是别的,正是姻缘。
听说庙中独居一老僧,生辰八字一报,便可求一条五彩姻缘丝。丝线也不知是什么制成,又细又轻,色彩明丽,戴在女子皓腕上,好看又轻便。
这小庙不起眼,也不知存续了多少年,可有一规矩远近皆知。那就是老僧清傲,无论是谁,只要是想求姻缘丝,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得俯身跪在地上求。老僧许是老了,也记不清自己定的价格,便随着那些善男信女给。三两个铜板他不嫌少,三五千两他也不拒绝。
赶上庙中人不多,有人悄悄问老僧,为何他这姻缘丝如此灵验,莫非果真是因为这区区几条丝线里头暗藏玄机?
老僧起初只端着一个粗瓷小盖碗,一揭盖,云雾袅袅,清香四溢。
茶事一场,人事一场。
老僧只是喝了两口茶,笑笑不答。
后来,耐不住相求,老僧便说,“这东西多适合女子戴,既有男子能放下身段,替心里的姑娘向我这个老头子下跪相求,两人又怎么会不长久呢。”
那人悟,叹道,原来老僧也耍小聪明坑人钱财来着。又有人问老僧年纪名姓,老僧只叹道,“老了老了,名姓记不清了。三冬苦寒,熬过即暖。”
一碗清茶见了底,粗瓷小盖碗往身边一放,老僧又说,“凡事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时候不早,该开门迎香客了。”
叶修庭衣摆一提,往老僧面前一跪,报了自己和叶棠的姓名生辰。
叶棠似乎不知道叶修庭为什么要跪,看了看那一派慈祥端然坐着的老僧,站在叶修庭身边想要拉他起来。
叶修庭却说,“叶棠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生杀予夺的人,其实不是很信这些。可为了叶棠,他还是来了。管他是真是假,她就要嫁给他了,就算是讨个吉利也是好的。要他这少将军跪也就跪了。
若说老僧记性不好,记不住自己定的价格,可却将这求姻缘丝的姑娘记得清清楚楚。
叶修庭等了许久,老僧摇摇头,才说,“所谓姻缘丝,一生系一次。这位公子,还是先看看那位姑娘的手腕吧。”
叶修庭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叶棠沐浴的时候,手腕上的确是带着一缕五色丝线。她从前很少戴这些东西,他曾经悄悄送过她一些女孩儿家的配饰,她似乎也很少戴。
叶修庭于地上起身,走到叶棠跟前,拉起她的左手腕,袖口轻轻一卷,便看见了那几条纤细的丝线。
老僧见了点头笑笑,“对喽,就是这个。”
叶修庭想都不用想,那是谁给她系上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给她摘下来,另求一条就是了,要多少钱他也给。
“叶棠,这个不戴了,摘下来好不好?”
她兀自站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倒是那老僧见了,在一旁摇头笑了笑。
叶棠没说话,叶修庭就想着直接给她摘下来了,没想到,他才刚触及她腕上的丝线,她便一下将手抽了回去,背在身后,不让他碰了。
“这是本王送你的,没有本王的命令,你就不能摘下来。吃饭,睡觉,走路,沐浴,你都得戴着。若有一日,让本王现这东西不见了-----”
“若这东西不见了,九王爷要如何?”
“若是这东西不见了,本王就要你陪本王一辈子。”
“九王爷真当我赔不起么?且,还要赔一辈子。”
她至今还不知道,他当时说的是陪,不是赔。
这回,无论他如何同她说都不行,她依旧让他抱让他牵,仔细听他说话,好好理解他的意思,可他要碰她腕上的丝线,就是不行。最后,干脆将手往身后一藏,不让他碰了。
叶修庭叹了口气,彻底没了办法。
罢了罢了,不就几条丝线么,他一个大男人,跟这几条线较什么劲。反正,他马上就要娶她了。
“好,好,我不给你摘了,你喜欢就戴着吧。”
她不让他牵左手了,他就只好牵了她的右手。
岁月虽无声,可生过的总会留下痕迹,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上。
能渗入人心里的,正是那些看似无用且偶然的过往点滴。至于轰轰烈烈么,多来的快去的也快。
叶修庭也现了,她最近的确是添了许多他不知道的小习惯。比如,她虽然不再问他为什么不抱着她睡了,可她却总爱将子鱼给她的那枚小香包放在枕边。等她睡得沉了,他转身拿了她的小香包一嗅,清冽干净的冷梅香。
叶修庭带着叶棠临出城之际,忽逢城门大开,大批兵将匆匆进城,原是从平景关送回来的一批伤兵。说是伤兵,可大部分是伤重不治,路途遥远,等送回来多半见不到家人最后一面。
叶修庭今日出门做了低调打扮,一身玄色衣衫,衣饰衣料皆寻常。给叶棠穿的是一件灰色披风,长长的将她从头到脚都遮了。
此时,叶修庭将叶棠往跟前一带,让她藏进自己怀里,带着她站到了城门后。围观百姓众多,或哭喊,或唏嘘,城门前后水泄不通。
有一妇人竟然不顾官兵阻拦,冲到一副担架前,将草席一掀,泣不成声。再仔细一看,那妇人怀里分明还抱着个小小的婴孩。
随着进城的伤兵越来越多,家属也越来越多,来的多是妇孺。
一时间,悲怆恸哭声不绝于耳,似乎要震彻整个城门。
叶棠不知道叶修庭为什么突然将自己按进了怀里,只听得周遭哭声越来越大,她想抬头看看。轻轻一动,却又被叶修庭按着脑袋按了回去。
“乖,别动。”
那些血腥残忍悲痛欲绝,叶修庭不忍她见。
可他自己却站在城墙一侧看着眼前一幕久久未动。
最后,他一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城墙。听说,她那日就是站在这里,受了全城百姓的唾骂。
算了,别人尚不能宽容待她,那他又何必管别人。将她的帽子理了理,悄悄带了她出了城。
晴碧远连云,春如江水,长天一色。暖阳和煦,草木渐深。回去的路上,她似乎心情不错。周遭也没什么人,叶修庭摘了她的披风,搭在自己胳膊上,牵着她缓缓往回走。
因着醉雀,心里的束缚反而一层层除了,愈敏感起来。走了一段路,她似乎感受到叶修庭的情绪,歪着脑袋一问,“你怎么了?”
如今她也不一定能听懂,听懂了也未必就往心里去,叶修庭便随口一说,“国未定,家未安,百姓正疾苦。淳于不可不除,只可惜,圣上年迈-----”
原本就是一句随口的感叹而已,叶修庭说到一半,便不在说了。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如今,只要她好好的在他身边,其他便都不求了。
忽而拿出一个小小的糖人来,往她面前一递。
她眸子一下都亮了起来,接了糖人直缠着他问藏在哪里了。叶修庭揉了揉她的,如今哄她开心越来越简单了。
她看了看手里的糖人,又伸出粉粉的舌尖舔了舔糖人一角,好甜。吧嗒了两下小嘴,叶修庭没想到她却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朝为官,便要敢为天下先。”
叶修庭听了她这话一怔,这词句大得很,不太像如今的她能说的出来的。
叶修庭停下来,她还在专心尝着手里的糖人,嗅嗅舔舔。
“叶棠,这是谁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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