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里,和风包了些药,交到在门外候着的下人手里。
“去,给城东戏园的顾先生送去。”
那顾先生明明还差着几份药的火候,可这几日却不在来了。和风不是不知道原因,那顾先生分明就是被人警告了。
下人接了药,想趁着天还未完全黑,赶紧出门,却又被和风喊住。
和风扔了锭银子给他,“顺便带坛酒回来,烟花烧。”
下人一听,看看手里的银子,有些犹豫,“这承译早就嘱咐过了,府里不能喝酒,也不能有酒。”
和风只说,“配药用。”
那人想了想,也就应了。
和风从药庐出来,于门口一站,忽然听见了些声音。恍然抬头,原来是自己药庐周围的树不知什么时候生了叶子,已经有巴掌大了。
青葱掩映暗蓝天幕,烟岚渐淡,不多时又风烟俱净,早早就有了星辉。
这些树有些年头了,也不知是谁种的。若说枝干有多粗壮倒是谈不上,可个个笔直能参天,夏天时候枝叶茂密,也能庇荫这小小药庐了。
长身一斜,他随便选了一棵树,随意靠着。
今日九王府里热闹得很,人人都从早忙到晚。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九王爷又要娶亲了,娶的还是九王妃。
府里的人也随了主子,一听这消息,先皆是一愣,随后便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随性又自然。九王爷娶九王妃啊,又不是娶别的女人,这还不是正常么。
随后几天,府里上下皆忙了起来。
喜庆的氛围被周围茂盛植物遮蔽不少,上上下下皆热闹,惟和风这地方僻静安宁。
这些年来,他愈怕这百无聊赖的安静了。人一静下来,便不得不想那些本就没有结果也无力改变的事情。
他以为他会在九王府里一路吵吵嚷嚷过下去,哪怕承译永远冷着一张脸,永远接受不了男人。
直到叶棠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也开始想一些事情。想她的事情,也想自己的。
他忿忿不平啊,凭什么他苦了那么多年,一点进展都没有,那黄毛丫头一来,就得九王爷处处忍让照顾。最可气的是,连承译也让着她。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么,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
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忍让照顾,她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和风觉得,他若是能早点与她混熟一些的话,她也许会嗤笑一声,说,切,谁稀罕那些忍让照顾了,我喜欢的又不是他。
她来的时候,心里是藏着叶修庭的。可任凭她如何小心翼翼,她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有的东西注定是藏不住的。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极爱说一句话,我哥哥如何如何。言语间多是什么战无不胜,百姓爱戴之类。这么大的词句,从一个丫头嘴里一本正经说出来,多少有些让人不屑一顾。可她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得意骄傲。精巧下巴一扬,她其实连九王爷也不放在眼里吧。
和风看不过去,曾反问过她,你哥哥的确是很厉害,可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眉毛一挑,难得没呛他,只是哼了他一声,什么也没说。
和风现在想想便明白了,她当时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你知道个什么。那是叶修庭给她的爱,才能让她如此底气十足。
和风粗略一算,她前前后后应该已经有十几日没有吃过醉雀了。他方知,她那天跟他说的话,也不是说说而已。
那天,和风临走的时候问过她一句话,“叶棠,你为什么想戒掉醉雀?”
她当时还在看他咬的那个苹果,似乎生怕自己忘了,想吃醉雀的时候就咬自己的胳膊。
他等了一会儿,她才说,“因为他不喜欢。我想把以前的叶棠还给他。”
和风注意到,自上次昏倒在院子里之后,她其实是有些进步的,话能听进去了,说的句子也能长一些了。
和风点点头。谁说醉雀没有好处了,催人意志,惑人心智,她却也因此删繁就简,将以前那些包袱都丢了,露出原本的心来。
他临出门的时候,叶棠又喊住了他。
“和风。”
她又说,“你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他?”
和风想了想,应了她,“这有什么不行的。”
九王爷也察觉到了不对,一连几日过去,她竟然都没有再吵着要过醉雀。他能看出来,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可已经在努力多吃一些了。这几日晚上也很乖顺,自己换上衣裳往他身上一趴便睡了。
九王爷叫了和风来,和风答应了她,便笑说,“这所谓的催人意志,惑人心智,偏偏就有醉雀催不了的意志,九王爷您相信吗?”
说实话,他还真不怎么信。
那丫头么,有些娇气,醉雀只给她戒了一次便让她折腾了整整一天。
和风又说,“爷,她每熬过去一次,便能比上一次坚持的时日更久一些。久而久之,她便不会吵着要醉雀了。身体和心智也能渐渐恢复过来。可这条路一踏上就不能回头了,您可千万不能心软。”
萧池点点头,可她也只是才熬过去一次而已。
不多时,先前被和风遣去送药的下人回来了,还给他带了一小坛酒。
“放这儿吧。”
下人应了,便将酒放在了和风脚边匆匆走了。今日府里有喜事,他还赶着去看热闹呢。
不远处响起一阵起哄声,和风顺着一瞧,原来是九王爷将那丫头从厢房里抱了出来。
大红的盖头遮了面,宽大的衣袖里露出两只嫩白的小手来,正轻轻搭在九王爷身上。
九王爷换了一身鲜艳的红色。依旧是清风徐来,依旧是水波不兴。可这九王府里,当真是有了些烟火气。
和风弯腰,开了脚边的那个小酒坛。
叶棠来的第一晚,和风给她下了药,与承译在厅里跪了一整晚。也不对,是承译自己跪了一整晚,他在那个小管家旁边盘着腿坐了一晚。
和风喝了一口酒,笑了笑,心道还是那个丫头有本事,能让九王爷娶她两次。
她明明就是撞了南墙,爱一个人明明这样疼啊,可她就是不长记性,也从未回过头。
就算经历过风霜、打击和伤害,她也从未寥落。下一次,只要爱了,依旧还是不顾一切,一点都不知收敛,也没个怕性。
除去宾客,九王府里的其余布置皆与九王爷大婚那天一样。
有的人竟然也开始紧张了,将她抱回来后便一直没说话。明明那个丫头的一切,他早就熟悉得不能在熟悉了。
可见了一身红妆的她,不动声色下明明就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好像今日才是他的新婚夜。
于她身侧坐下来,萧池将她的盖头掀了。
她转过脸来,看着他一笑。
不一样,与第一次娶她一点都不一样。
再也不是一脸素清懒梳妆。此时的她,柳迷花醉,像嗜骨夺魂的妖,明艳艳直夺他心目。
到底是深爱了,忽然就想将她藏了,谁也不许见她,只他一人可见可想。
“叶棠,今日是你欠我的新婚夜。”
她目光流转,忽然叫了他一声,“九王爷?”
萧池一怔,看着她道,“叶棠,你叫我什么?”
她笑笑,低头间轻一掩唇,明眸能生花。
再抬头,她看着他道,“叫你九王爷啊。”
自她吃了醉雀,神智不清明,她就再也没叫过他什么九王爷,总是喜欢叫他惊澜。
“叶棠,你-----”
樱唇轻启,她又笑说,“我的确是想起来了,想起以前总是叫你九王爷来着。”
他眉头一蹙,将她纤细的腰肢一揽,与她咫尺,他又说,“本王不喜欢,叫我惊澜。”
她挑了挑眉,没开口。
萧池知她是故意,轻轻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听不到是不是?”
被他捏了一下,她哼了一声,依旧没开口。
他也不急,只不过手顺着她的腰肢往上一滑。她向来怕痒,立即便知道他要干嘛了,忙推着他说,“惊澜。”
“嗯。”
他抱着她点了点头,想了想,似乎还是不满意,手掌在她纤腰上轻轻一掐。
“再叫一遍。”
这次,她轻咬唇瓣,往他肩上一趴,在他耳边,缓缓说了一句话。
她说完便顺势伏在了他肩上,不敢在看他。
他眸中一沉,听得清清楚楚。
“叶棠。”
揽着她的腰肢,轻轻往旁边一翻,大红的裙袂交叠,堪堪将她一压。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吵嚷声,她虽没说话,可小手抵在了他身上,不让他继续动了。
只因为听起来像是和风的声音,她想去看看。
“惊澜。”
他叹了口气,只得将她扶了起来。
院子里,繁星终是漫了满天。红绸摇曳,灯火正灿。那吵吵嚷嚷的两个人,似乎是和风与承译。
树下,承译看着和风道,“府里不能喝酒,你不知道吗。”
和风依旧靠着树,没理他。忽而又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一手端了酒坛,狠狠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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